云微在黑暗中醒来。
喉间还残留着苦涩的药味,四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那间囚室般的客房里,只是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周太医胸口绽开的血花,沈砚冰冷的眼神,还有那枚“生死不离”的玉佩...
她猛地坐起,发现玉佩还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提醒着这一切不是梦。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云微循声望去,只见沈砚坐在阴影处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空药碗。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袍,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你...”云微刚开口,就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床沿。
“药效还没完全过去。”沈砚放下药碗,缓步走到床前,“你昨夜情绪太过激动,我只能让你睡一会儿。”
云微抬头看着他,试图从那深邃的眼中找出些许温度,却只看到一片沉寂。
“周太医...”她声音沙哑,“你把他埋在哪里?”
沈砚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扔进海里了。叛徒不配入土为安。”
云微的心像是被狠狠揪紧:“他不是叛徒!他只是想保护我!”
“保护你?”沈砚冷笑,“他差点害死你。”
“什么意思?”
沈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扔在床上:“这是从周太医身上搜出来的。认识这是什么吗?”
云微打开纸包,里面是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她凑近闻了,脸色骤变:“这是...断肠散?”
“没错。”沈砚的眼神锐利如刀,“他打算在给你的药里下毒。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云微摇头不肯相信:“不可能...周太医为什么要害我?”
“为了虎符。”沈砚淡淡道,“他早就被太皇太后收买了。把你毒死,再嫁祸于我,太皇太后就能名正言顺地派兵剿灭这个据点,顺便收回虎符。”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但云微总觉得哪里不对。周太医临死前那个眼神,分明是想告诉她什么...
“那凌风呢?”她追问,“他为什么要刺杀你?”
沈砚转过身,望向窗外:“他也背叛了。如今是西夏三皇子的人。”
云微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夜之间,她身边的人都成了叛徒?这未免太过巧合。
“我不信。”她固执地说,“凌风对你忠心耿耿,绝不会...”
“人心易变。”沈砚打断她,“在这流放岛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的话中带着某种深意,但云微来不及细想。她的目光被他袖口的一点暗红吸引——那是渗出的血迹,比昨日更加明显。
“你的伤...”她下意识地开口。
沈砚迅速将手背到身后:“不关你的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王爷,西夏使者到了,正在议事厅等候。”
沈砚的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转向云微,眼神复杂:“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今晚...我送你离开。”
“离开?”云微一愣,“去哪里?”
“回大周。”沈砚的语气不容置疑,“太皇太后答应,只要你回去,就保你平安。”
云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把我交还给太皇太后?沈砚,你明知她不会放过我!”
“这是最好的选择。”沈砚避开她的目光,“留在这里,你只有死路一条。”
“那你呢?”云微抓住他的衣袖,“你跟我一起走吗?”
沈砚轻轻挣开她的手:“我有我的路要走。”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落锁声清晰可闻。
云微瘫坐在床上,心中一片冰凉。他还是要抛弃她,在她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他之后。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送饭的侍女,依旧是昨日那个手上带伤的女孩。
侍女默默摆好饭菜,在转身离开时,悄悄将一个纸团塞进云微手中。
云微不动声色地收好纸团,等侍女离开后才展开。纸上画着一幅简单的地图,标注着议事厅的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申时三刻,屏风后。”
是沈砚的字迹!所以他刚才那些绝情的话,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云微的心重新燃起希望。她快速用完午膳,假装睡下,实则默默计算着时间。
申时三刻,她借口如厕,在守卫的监视下来到净房。趁守卫不备,她按照地图指示,从净房后窗翻出,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来到议事厅后侧。
议事厅的窗户半开着,里面传来对话声。云微悄悄靠近,躲在窗下的阴影处。
“...三皇子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带着浓重的西夏口音,“只要王爷交出虎符和南海布防图,西夏愿助王爷夺取大周皇位。”
云微的心猛地一沉。所以凌风说的是真的?沈砚真的在与西夏勾结?
“布防图可以给你们。”这是沈砚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虎符不行。”
“为何?”西夏使者不解,“没有虎符,如何调动南海水师?”
“虎符不在我手中。”沈砚淡淡道,“况且,就算有虎符,没有皇帝的密令,也调不动一兵一卒。”
“那王爷的意思是?”
“我可以给你们更好的东西。”沈砚的声音压低了些,“太皇太后的把柄。”
窗外,云微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哦?”西夏使者显然很感兴趣,“愿闻其详。”
“太皇太后与先帝之死有关。”沈砚的话如惊雷炸响在云微耳边,“我手中有她毒杀先帝的证据。”
云微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先帝不是病逝,而是被太皇太后毒杀的?
“此话当真?”西夏使者的声音带着兴奋。
“千真万确。”沈砚道,“只要你们助我推翻太皇太后,我登基后,愿割让边境三州给西夏。”
割让国土?云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真的是沈砚吗?那个曾经发誓守护大周每一寸土地的沈砚?
“好!三皇子果然没有看错人!”西夏使者大笑,“既然如此,我们...”
话音未落,议事厅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云微心中一惊,悄悄探头望去。只见那西夏使者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而沈砚站在尸体旁,面无表情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处理掉。”他对暗处吩咐道。
两个侍卫应声而出,熟练地将尸体拖走。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咋舌,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云微浑身发冷。所以沈砚刚才是在演戏?他根本没打算与西夏合作?
就在她思绪混乱时,沈砚突然转向窗户的方向:“看够了就出来吧。”
云微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她硬着头皮站起身,从窗户翻进议事厅。
“你...”她看着地上未干的血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沈砚走到她面前,眼神复杂:“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什么?”云微不解,“你杀了西夏使者,所以你没有背叛大周?”
沈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周太医临死前要我交给你的。”
云微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黑色的药渣,已经干硬结块。她不解地看向沈砚:“这是...”
“他为你配的最后一剂药。”沈砚的声音低沉,“他说,你看得懂。”
云微仔细查看那些药渣,忽然发现其中有几片不寻常的碎片。她小心地将它们挑出,拼凑在一起——那是一个用特殊药材压制成的小字:
“诈”。
诈?什么意思?
她继续翻找,在药渣深处又发现另一个字:
“死”。
诈死?
周太医是要告诉她,沈砚在诈死?
云微猛地抬头,却见沈砚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一口鲜血毫无预警地喷涌而出。
“沈砚!”她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沈砚靠在她肩上,气息微弱:“现在...你明白了?”
云微摸到他后背一片湿热,掀开外袍一看,只见他白色的中衣已经被鲜血浸透。那根本不是袖口的小伤,而是足以致命的重伤!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颤抖。
“那日...在天牢...”沈砚每说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太皇太后的毒酒...我其实...喝了一半...”
云微如遭雷击。所以他从那时起就一直在强撑?所以他的苍白,他的虚弱,都不是装的?
“为什么...”她泣不成声,“为什么要喝那毒酒...”
“只有这样...她才会相信...”沈砚的声音越来越弱,“相信我...真的背叛了...”
云微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沈砚设的局,一个以生命为代价的局。他假装投靠西夏,实则是在搜集太皇太后通敌叛国的证据。而周太医和凌风,都是知情者,他们在配合他演这出戏。
“别说了...”她紧紧抱住他,“我带你去找大夫...”
“来不及了...”沈砚握住她的手,眼神逐渐涣散,“听着...虎符在...在...”
他的话没有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沈砚猛地睁大眼睛,用尽最后力气推开云微:“快走...”
“不!我不能再丢下你!”云微固执地抓住他的手。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被撞开,凌风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王爷!西夏人发现使者死了,正在强攻禁区!”
他看到云微,愣了一下,随即急道:“娘娘快带王爷从密道走!属下断后!”
沈砚强撑着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塞给云微:“水牢...东南角...密道...”
话音未落,又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的身体软软倒下,再无声息。
“沈砚!”云微嘶声哭喊,拼命摇晃他的身体,但他再也没有回应。
凌风上前探了探沈砚的鼻息,脸色骤变:“王爷他...”
他没有说完,但云微已经明白了。她怔怔地看着沈砚安详的睡颜,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窗外,喊杀声越来越近。凌风焦急地催促:“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云微缓缓抬起头,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烬。她轻轻放下沈砚,捡起地上的钥匙。
“带他走。”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给你们断后。”
“娘娘!”
“这是命令。”云微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带他回大周,好好安葬。”
她最后看了一眼沈砚,将他永远刻在心底。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迎向那些蜂拥而至的西夏士兵。
凌风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他背起沈砚,朝着水牢的方向奔去。
在他身后,云微手持长剑,如同复仇的女神,在敌群中杀出一条血路。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见梅树下那个白衣少年,正对她微笑招手。
沈砚,这一次,换我为你开路。
黄泉路上,我们终于可以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