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砸在屋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送葬的鼓点。房间里,血腥气混合着寒玉冰匣散发的冷气,凝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凌风抱着沈砚尚且温软的尸体,跪在床前,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那声悲嚎之后,他便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抱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消逝的体温。
明月瘫坐在一旁,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盛放着“魂引”的寒玉冰匣。匣子冰冷刺骨,但那枚流光溢彩的晶体透过匣壁,似乎传递出一丝微弱的、奇异的温热。她看着床上心口一片狼藉、面色安详却已无生息的沈砚,又看看失魂落魄的凌风,巨大的悲痛和茫然席卷了她。
王爷死了。用最惨烈的方式,为自己心爱之人搏了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来世。
可现在,这枚用性命换来的“魂引”,又该如何?
“凌…凌风…”明月的声音干涩嘶哑,“我们…得让王爷入土为安…”
凌风毫无反应,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凝固的石雕。
“凌风!”明月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王爷走了!云娘娘也走了!可我们还活着!还有云澈!你不能倒下!”
听到“云澈”的名字,凌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看向明月,最终,落在了她手中的寒玉冰匣上。
那匣子里的光芒,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魂…引…”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是魂引。”明月将匣子捧到他面前,泪水滴落在冰冷的匣面上,“王爷用命换来的…给云娘娘的…”
凌风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那冰匣,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他看着沈砚心口那个狰狞的窟窿,又看着这枚蕴含着奇异希望的晶体,巨大的矛盾几乎将他撕裂。
王爷用命换来的希望,他必须守住。可王爷的后事,云澈那孩子…
“噗——”急火攻心之下,凌风也喷出一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
“凌风!”明月慌忙扶住他。
就在这时,内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啜泣。两人同时一僵,猛地转头。
云澈不知何时醒了,正扒着门框,小脸苍白,惊恐地看着屋内惨烈的一幕。他看到了床上毫无声息的沈砚,看到了沈砚心口那片刺目的暗红,也看到了明月手中那个发光的盒子。
“沈…沈叔叔…”孩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他怎么了?”
凌风和明月瞬间慌了神。他们该如何向这个孩子解释,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依靠,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剜心而死?
云澈一步步挪到床边,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沈砚冰冷的脸颊。
“沈叔叔…冷…”他喃喃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却奇异地没有哭闹。那过分的安静,反而让人更加心碎。
他的目光,最终也落在了明月手中的寒玉冰匣上。那匣子里的光芒,似乎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姑姑…”他看着那光芒,眼神有些迷茫,“是姑姑吗?”
明月心中一震。难道云澈能感应到魂引中属于云微的气息?
“澈儿,”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你感觉到什么了?”
云澈歪着头,努力感受着:“暖暖的…像是姑姑在看着我…”他忽然抱住头,小脸皱成一团,“可是…还有一个声音…好吵…在骂人…说…说那是它的…”
它的?
明月和凌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魂引中除了云微残存的气息和王爷的力量,还有什么?
“什么声音?澈儿,它说什么?”明月急切地问。
云澈却只是痛苦地摇头,说不清楚。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明月。她仔细回想炼制魂引的过程——命灯碎片、鲛人泪本源、王爷的心头血、云微的残魂…这些力量都极其强大且性质各异,强行融合,难道产生了不可预知的异变?或者…引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再次看向寒玉冰匣,那流光溢彩的晶体内部,似乎除了温暖的光,还隐隐缠绕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黑气。
“凌风,”明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魂引…恐怕有问题。”
凌风挣扎着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不管有什么问题,这是王爷用命换来的!必须保住!”
他看了一眼云澈,又看了一眼沈砚的尸身,迅速做出了决定:“明月,你带着魂引和澈儿,立刻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来处理王爷的后事!”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太皇太后的余党可能还在搜寻我们!”
“正因为危险,你们才必须走!”凌风语气斩钉截铁,“王爷不在了,保护好魂引和澈儿,才是最重要的!快走!”
明月看着凌风决绝的眼神,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她不再犹豫,将寒玉冰匣小心包好,塞入怀中,然后拉起云澈的手:“澈儿,我们走。”
云澈却挣脱了她的手,扑到床边,在沈砚冰冷的额头上印下最后一个告别吻。
“沈叔叔,再见。”孩子的声音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悲伤和成熟。
然后,他主动拉住明月的手,眼神坚定:“明月姑姑,我们走吧,不要让沈叔叔白白…白白死了。”
那一刻,明月在这个孩子身上,仿佛看到了沈砚和云微两个人的影子。
雨幕成了最好的掩护。明月抱着云澈,揣着那枚可能蕴含未知危险的魂引,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凌风目送他们离开,然后转身,开始处理沈砚的后事。他打来清水,一点点擦去沈砚身上的血污,为他换上干净的衣衫。每做一个动作,心就如同被刀割一次。当他触碰到沈砚心口那个空洞时,几乎无法呼吸。
按照沈砚生前的嘱托,他本该将他与云微合葬。可云微魂飞魄散,无骨无灰。而那个“同葬不同穴”的裂影预言,像一道诅咒萦绕心头。
最终,凌风在梅树下,慕容翊的坟旁,又掘了一个墓穴。他将沈砚的尸身小心地放入棺木,埋入土中。没有立碑,只在坟前插了一根梅枝。
“王爷,您暂且在此安息。属下一定会找到办法,完成您和云娘娘的心愿。”他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毅然起身,也消失在了雨夜里。他要去寻找明月和云澈,确保他们的安全。
然而,凌风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梅林外。
“确定是这里?”
“错不了,追踪蛊显示,那股特殊的能量波动最后就消失在这里。”
“搜!仔细搜!主子说了,那东西必须拿到手!”
这些人,赫然是太皇太后残存的势力!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追踪到了魂引散发出的微弱能量波动!
他们在梅林中发现了那座新坟。
“挖开!”为首之人下令。
棺木被粗暴地撬开,沈砚的尸身暴露在雨中。
“没有?怎么可能?”
“再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他们最终一无所获,悻悻而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墓穴和暴露在风雨中的棺木。
而此刻,明月带着云澈,已经逃到了城外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她不敢生火,两人蜷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雨声。
云澈靠在明月怀里,似乎睡着了,但小眉头紧紧皱着,仿佛在承受什么痛苦。
明月拿出那个寒玉冰匣,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仔细端详。那枚魂引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但内部那丝黑气,似乎比之前更明显了一些。而且,她总觉得这魂引的光芒,似乎…过于“活跃”了,不像是一件死物。
她尝试着用微弱的灵力去探查,灵力刚触及魂引表面,一股混杂着温暖、悲伤、执念,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暴戾的气息,猛地反冲回来!
“啊!”明月闷哼一声,连忙切断灵力,心口一阵气血翻涌。
这东西,太诡异了!
她不敢再轻易尝试,正准备将冰匣收起,忽然,怀里的云澈猛地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孩童的清澈,而是充满了一种陌生的、贪婪的光芒。
“给我…”云澈的声音也变得嘶哑怪异,他死死盯着明月手中的冰匣,“把它…给我…”
“澈儿?你怎么了?”明月大惊,想要抱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孩子的力气大得惊人!
“那是我的!是我的力量!”云澈状若疯狂地扑上来,抢夺冰匣!“还给我!”
明月死死护住冰匣,与仿佛被附身般的云澈扭打在一起。她不敢用全力,怕伤到孩子,但云澈此刻的力量和疯狂,让她难以招架。
“澈儿!醒醒!我是明月姑姑!”
“滚开!你们这些蝼蚁!也配沾染我的力量!”
争夺中,冰匣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破庙肮脏的地面上,盒盖摔开,那枚流光溢彩的魂引滚落出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依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云澈(或者说控制他的东西)立刻扑向魂引。
明月也扑了过去。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触碰到那枚魂引!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
“嗡!”
魂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那光芒不再是柔和的暖色,而是变成了刺目的白炽!光芒中,隐约可见无数细碎的影像碎片飞速流转——有沈砚剜心时的决绝,有云微魂飞魄散时的蓝光,有命灯炸裂的瞬间,甚至还有慕容翊死前扭曲的脸!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伴随着强大的能量冲击,以魂引为中心,轰然扩散!
明月和云澈同时被这股力量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庙柱上,昏死过去。
强光持续了数息,才渐渐平息。
破庙重归黑暗与寂静,只有雨声依旧。
那枚魂引,静静地躺在原地,光芒内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在魂引核心深处,那丝黑气,似乎壮大了微弱的一丝。而原本融合在一起的金、蓝、白、赤四色光芒,隐隐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痕。
远处,正在冒雨搜寻他们踪迹的凌风,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山神庙的方向,心中那股不安,骤然飙升到了顶点。
魂引现世,风波再起。而这枚承载着极致爱与牺牲的晶体,内部孕育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