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丝线,一旦缠绕上,便再难挣脱。
那新的暖手炉,散发着平和温热的暖手炉,成了云微新的、更加可怕的牢笼。她明知那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明知那平和之下必然隐藏着沈砚更深沉的恶意,可她的身体,她的灵魂,甚至她体内那诡异黑暗的力量,都无法抗拒那纯粹的、不带任何痛苦的温暖慰藉。
寒冷来袭时,空虚噬骨时,她再也无法像抗拒旧炉子那样,凭借恨意与恐惧硬扛过去。那温暖的诱惑是如此直接,如此根本,仿佛饥饿者面对食物,渴水者面对清泉,是生命最原始的本能呐喊。
她一次又一次地,耻辱地,爬向那个暖手炉,将它紧紧抱入怀中。每一次,那温和的暖流都能迅速驱散她的痛苦,带来短暂的、近乎麻痹的安宁。体内那团黑暗核心和黑色丝线,在这温暖的包裹下,也变得异常温顺,甚至传递出一种……近乎“满足”的反馈。
这“满足感”让她不寒而栗。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驯化”。沈砚不再仅仅用痛苦和恐惧来折磨她,而是用这种更精妙、更恶毒的方式,让她主动依赖,让她体内的怪物“喜欢”上这种依赖,从而将她与这黑暗力量、与他自己(因为这力量源自他的血)更彻底地、更心甘情愿地捆绑在一起。
她甚至开始恐惧药效过去的那一刻,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那会让她再次暴露在寒冷与空虚中,不得不去拥抱那个她深知是陷阱的温暖源头。她的意志,在这温柔的侵蚀下,正以比酷刑摧残更快的速度土崩瓦解。
沈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送药来时,目光掠过她怀中紧抱的新暖手炉,那冰封的眼底,会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计划得逞的冷光。他依旧沉默,但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云微感到窒息。
这一日,他送药离开后,并未像往常一样径直离去。殿门外,隐约传来了他压低的声音,似乎在吩咐着什么。隔着厚重的殿门,声音模糊不清,但云微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词语——
“……确认……灰烬……纯净……无排斥……”
灰烬?纯净?
云微抱着暖手炉的手臂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灰烬!
又是灰烬!
旧暖手炉里,是混合了往生咒灰和不明物质的填料,最终被“照影”镜吞噬。
那这新暖手炉里,散发着平和温热的……难道也是某种“灰烬”?!
什么样的“灰烬”,能散发出如此干净、平和,甚至能安抚她体内黑暗力量的气息?!
一个让她血液逆流、魂魄皆颤的猜测,如同毒蛇般,骤然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窜出——
是……**骨灰**。
但不是那些充满怨气的、阵亡将士或无名死者的骨灰。
而是……**被精心挑选过的、甚至可能经过某种净化处理的、她所熟悉亲近之人的……骨灰**?!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气息为何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干净”与“平和”!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她体内的黑暗力量非但不排斥,反而感到“舒适”与“满足”!因为那本就是与她血脉相连、气息相近的“同源”之物?!
是谁?!
父兄?母亲?还是……其他早已埋骨、她甚至不知晓他们已遭遇不测的至亲?!
沈砚……他竟用她至亲骸骨焚化的灰烬,做成这温暖的陷阱,让她每日抱在怀中,汲取那建立在至亲毁灭之上的、虚假的安宁?!
“呃……哇——!”
强烈的恶心与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泪水汹涌而出,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苦,而是因为这超越了她想象极限的、惨绝人寰的残忍!
她抱着暖手炉的手如同被烈火灼烧,想要立刻将它扔出去,砸碎,可那炉壁传来的、与她体内黑暗力量隐隐共鸣的平和温热,却像无数细小的钩子,死死钩住了她的本能,让她无法放手!
扔不掉!
她竟然扔不掉这可能盛放着至亲骨灰的东西!
巨大的荒谬与绝望将她彻底吞噬。她瘫倒在地,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痉挛,怀中的暖手炉却依旧被她无意识地、死死箍在胸前,那温暖此刻变得无比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口,烫在她的灵魂上!
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沈砚去而复返。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她在那里痛苦挣扎,看着她对怀中的暖手炉又依赖又恐惧、想要抛弃却无法做到的扭曲模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幽暗得像两口吞噬一切的深井。
他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记录着他一手导演的、这出人间至惨的戏剧。
云微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他漠然的身影。恨意如同野火,瞬间焚尽了所有的理智。她用尽全身力气,抓起手边能碰到的唯一东西——一块冰冷的地砖碎屑,狠狠向他砸去!
碎屑软绵无力地落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连一点声响都未曾激起。
“畜生……沈砚……你这个畜生!!!”她嘶声哭喊,声音破裂不堪,充满了血泪的控诉,“那里面……那里面是什么?!你说啊!!是什么?!”
沈砚看着她崩溃的模样,眼神依旧冰冷,只是那冰冷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快得像是错觉。
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看来,它很适合你。”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将云微彻底打入了无间地狱。
她终于确认了。
这温暖的来源,这让她依赖的平和,正是建立在她至亲骸骨之上的、最恶毒的诅咒!
她猛地低下头,看着怀中那散发着致命温暖的铜炉,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凄厉到极致的哀鸣,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感觉到,那暖手炉的温热,依旧固执地、残忍地,熨帖着她冰冷的身躯,如同至亲亡灵无声的拥抱,也如同沈砚冰冷目光的实质化,将她牢牢钉死在这温柔与残酷交织的、永世不得超生的炼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