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醉仙楼”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陆小凤独占一隅临窗的雅座,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手里把玩着酒杯,目光却有些游离地望着窗外熙攘的街景。他喜欢热闹,但偶尔,也需要这样独处的片刻,让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玉皇顶的血腥气似乎还未完全从鼻尖散去,朝堂上的暗流虽暂歇,但他心知肚明,这平静的水面下,必然藏着更汹涌的暗礁。
就在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时,酒楼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那人衣衫破碎,浑身浴血,每走一步都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食客们惊恐地避让,惊呼声此起彼伏。那血人目光涣散,却仿佛有着明确的目标,直直地朝着陆小凤的方向扑来,最终力竭,“砰”地一声栽倒在陆小凤的桌前。
他艰难地抬起头,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个沾满污血和泥土的粗布包裹推到他面前,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不堪的音节:“花…花公子…有…有难……”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眼中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气息全无。
整个酒楼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小凤和那具尸体上。
陆小凤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无踪,他蹲下身,探了探那汉子的颈脉,确认已回天乏术。他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锐利如鹰。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染血的布包,入手沉甸甸,带着一股不祥的寒意。打开包裹,里面赫然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牌,材质非金非铁,触手冰凉,正面雕刻着一朵绽放的莲花,莲心却是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形态诡谲——正是白莲教核心成员的身份标识。
更让陆小凤心头一凛的是,铁牌的边缘,牢牢黏着几点已经干涸板结的泥土。他凑近鼻尖,极其细微地嗅了嗅。一股极其淡雅、混合着多种花卉根茎与特定土壤的独特香气,若有若无地钻入他的鼻腔。这香气……他太熟悉了!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居住的地方,会拥有这样复杂而持久的芬芳——花满楼那座四季鲜花不败的小院!
“好精准的算计!”陆小凤心中暗惊。这绝非巧合,对方不仅知道他与花满楼的关系,更能取得花满楼院内独有的泥土,这栽赃嫁祸的手段,可谓阴狠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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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花满楼幽静的小院也失去了往日的平和。
几名身着劲装、腰佩金刀的大汉闯了进来,自称是关中“金刀门”的弟子,为首之人声称自家掌门练功走火入魔,内息紊乱,听闻花公子医术通神,特来求治,言辞间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焦躁与蛮横。
花满楼虽觉来人气息浮躁,不似寻常求医者那般谦恭,但他医者仁心,依旧温和地请那首领上前,伸出三指,搭上其腕脉。他的指尖刚刚触及对方皮肤,便敏锐地察觉到那脉搏跳动虽显紊乱,却并非走火入魔之象,反而更像是一种刻意伪装的急促。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原本“虚弱”的汉子眼中凶光毕露!他手腕猛地一翻,反扣向花满楼的手腕,另一只手臂袖中寒光一闪,一柄蓝汪汪、显然淬有剧毒的短剑,如毒蛇出洞,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直刺花满楼的心口!
这一下变起仓促,狠辣绝伦!
然而,花满楼虽目不能视,其感知却远超常人。刺客手腕翻转时带起的微风,袖中利刃出鞘时那极其轻微的摩擦声,以及对方体内真气瞬间爆发的涌动,都已在他心中勾勒出了清晰的图像。
他不退反进,身形如风中柔柳般微微一晃,那扣向他手腕的手便落了个空。同时,他宽大的流云袖已然拂出,看似轻柔无力,却蕴含精纯内力,精准地搭在了刺客持剑的手腕上,一牵一引,那致命的一剑便擦着他的衣襟滑过。与此同时,花满楼另一只手的中指与食指并拢,如同未卜先知,在那刺客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点向了他手臂上的穴道。
“嗤”的一声轻响,刺客手腕一麻,短剑险些脱手。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骇,显然没料到花满楼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反应竟能快到这种地步。
一击不中,刺客毫不迟疑,猛地咬碎了口中毒囊,黑血瞬间从嘴角溢出,身体抽搐着倒地,顷刻间便没了声息。院外埋伏的六扇门好手闻声冲入,迅速将其余几名同党制服,然而这些人皆是死士,几乎在被捕的瞬间便纷纷自绝心脉,未留下任何活口。
花满楼静立原地,眉头微蹙。他虽安然无恙,但空气中弥漫开的那股甜腥的毒血气味,以及方才在刺客暴起瞬间,他从对方身上嗅到的那一丝极其淡薄、却与白莲教某些诡异药物同源的阴寒气息,让他心中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这气息,与他不久前偶然在陆小凤带来的一块证物上嗅到的,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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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六扇门密室。
陆小凤将那块沾血的莲纹铁牌,以及从花满楼院中取来的少量泥土样本,并排放在李乘风面前的桌案上。他将醉仙楼和花家小院发生的事情详细道来。
“栽赃嫁祸,连环杀局。”陆小凤手指敲着桌面,声音低沉而凝重,“一边,用死士送来沾有花满楼庭院独特泥土的铁牌,制造白莲教余孽与他秘密接触的假象,人证(死士)物证(铁牌)俱在,由我这个‘第三方’目击,可谓狠毒。”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另一边,派人伪装求医,近身行刺。若成功,花满楼身死,一了百了;若失败,死士当场自尽,便可反咬一口,制造花家‘杀人灭口’的假象。无论成败,都能将花满楼乃至整个花家,拖入这浑水泥潭,不死不休!”
李乘风听完,脸色已然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幕后之人,这是要将花公子往死里逼!不仅是要他的命,更是要彻底毁掉花家百年清誉!”
陆小凤摩挲着他那两撇修得如同眉毛一样整齐的胡子,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李捕头,你发现没有?对方对花满楼的习惯了如指掌,甚至能弄到他小院里独有的泥土。这份‘了解’,绝非远在庙堂之上、只懂权术倾轧的那位权贵所能具备。在这股针对花满楼的恶意中,我嗅到了更私人、更刻骨的仇恨。”
他的声音愈发清晰:“白莲教的残余势力中,必然还有一个精通易容、用毒,心思缜密,且对花满楼(或许还有我)恨之入骨的核心人物,在具体执行和推动这一切。朝堂上的力量提供资源和庇护,而江湖中的这条毒蛇,才是真正挥舞獠牙的存在。”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交织,指向了一个令人忌惮的名字——“千面毒仙”柳无眉。此女曾是白莲教内地位尊崇的圣女候选人,不仅武功诡秘,更精擅易容下毒之术,千变万化,防不胜防。玉皇顶一役,陆小凤与花满楼破坏了白莲教苦心经营的仪式,导致她师尊,前任白莲教主功败垂成,据说也因此殒命。她对陆、花二人的仇恨,可谓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清。
“看来,”陆小凤站起身,周身的气息为之一变,之前的慵懒尽数化为锐利的锋芒,如同名剑即将出鞘,“光是踩住朝堂上的蛀虫,治标不治本。要想真正平息风波,还得把这藏在江湖最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也揪出来,彻底拔掉她的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