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李减迭俨然成了陈薇的“尾巴”。
他总是能“恰好”出现在陈薇出现的地方——指挥室、走廊、甚至食堂。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仿佛指挥中心外那座死寂的城市和他毫无关系。
“陈博士，忙呐？”陈薇刚在指挥台前坐下，李减迭就拖了把椅子凑过来，胳膊肘撑在控制台上，歪着头看她分析数据，“啧啧，这些弯弯曲曲的线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聊聊人生？”
陈薇眼皮都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将一组异常生命信号参数标记为“待核实”。
“陈博士，像你这样又聪明又厉害的女科学家，是不是都没时间谈恋爱啊？”
李减迭丝毫不觉尴尬，自顾自地说着，“家里人不催婚吗？我家那老头子就可烦了，非要逼我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说是门当户对，切，谁知道是不是个丑八怪。”
陈薇被他吵得心烦意乱，一个数据差点输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冷冷地回了一句：“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人家丑？”
李减迭眼睛一亮，仿佛终于得到了回应，更加来劲了：“哎哟！陈博士你终于肯理我啦！这说明你还是有正常人类情感的嘛！那我更得问问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像我这种风趣幽默的考虑不考虑？”
他一边插科打诨，一边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往他真正的目的上引：“说真的，陈博士，墙里面……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是不是跟传闻里一样，真的变成生人勿进的死地了？我听说连卫星都拍不清里面的样子，生物信号也乱七八糟的？”
陈薇关闭了一个数据窗口，语气淡漠：“李同志，你的关注点应该在如何保障指挥中心安全运转上，而不是打听这些未经证实的传闻。”
“哎呀，好奇嘛！”李减迭嬉皮笑脸，“你看我下来一趟也不容易，总得长点见识回去好吹牛不是？陈博士，你就给我透漏一点点嘛，就一点点……”
他几乎要凑到陈薇耳边。
陈薇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李减迭，你真的是单纯来历练的吗？”
李减迭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那么一刹那，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绽开一个更夸张的笑脸：“当然是啊！不然我跑来这鬼地方干嘛？主要是家里老头子管得太严，出来躲清静呗！”
他回答得干脆，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陈薇看着他，心中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
她放下手中的工作，正色道：“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但我提醒你，你之前提到的‘清河项目’，很可能触及了一些人的敏感神经。在这种地方，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你自己注意安全。”
她这番话带着几分真诚的警告，也带着几分试探。
出乎意料的是，李减迭听完后，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没有看陈薇，目光似乎投向远处冰冷的金属墙壁，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透骨的寒意：
“他们不会在指挥中心动手。那样太明显。最可能的方式，是安排一次‘必要’的外出任务，目标地点……大概率在墙内。然后，我会在一次‘意外’中牺牲，被感染者撕碎，或者死于流弹，尸骨无存。报告会写得天衣无缝。”
这番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指挥室略显沉闷的空气。
旁边几个正在工作的技术员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惊愕地看向这边，整个科室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安静。
连陈薇都感到呼吸一窒，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至于此”，想说他可能想多了。
但李减迭打断了她，他转过头，那双之前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睛此刻深邃得像寒潭，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陈博士，别低估那些已经腐烂到骨子里的人，能有多残忍。”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那种令人不安的冷冽瞬间消失，又变回了那个吊儿郎当的李减迭，仿佛刚才那个洞察生死险境的人只是幻觉。
他笑嘻嘻地又凑近陈薇：“所以啊，陈博士，在我可能‘意外’牺牲之前，你就行行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间地狱？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嘛！”
这种瞬息万变的神情，这种将致命危险轻描淡写说出的态度，让陈薇心底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他的纨绔是伪装，但他的敏锐和那种对自身处境的清晰认知，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冷漠，都显示出他绝非池中之物。
继续被他纠缠下去，不知道还会引出什么麻烦，但彻底拒绝，似乎也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
一种夹杂着忌惮、无奈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让陈薇做出了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开口：“好，你想看是吧？跟我来。”
她带着李减迭走到指挥室一侧的保密数据终端前，输入一连串复杂的权限密码，调出了一段标记为“绝密·异常影像记录-07”的文件。
“这是‘洞察之眼’卫星在强电磁干扰环境下捕捉到的最后几组有效画面之一，地点，清河市市政中心广场区域。”
陈薇的声音恢复了科学家的冷静，但细听之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屏幕亮起，画面因为干扰而布满雪花噪点，但依然能看清大致轮廓。
那是被乌云笼罩的清河市核心区，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被密密麻麻的黑点填满——那是无数游荡的感染者。
整个城市因为“熔断行动”初期的强电磁脉冲攻击而陷入黑暗，如同巨大的坟墓。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央，市政中心大楼却诡异地灯火通明！
每一扇窗户都透出稳定的白光，在周围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和不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画面放大后可以隐约看到，一些窗户后似乎有人影在移动，动作僵硬而规律，像是在……工作？
而广场上那些汹涌的尸潮，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竟纷纷绕开市政中心大楼，没有一只感染者靠近那片光明的区域。
“市政中心是最早沦陷的区域之一，备用电力系统理论上能维持很久，但这不正常……”
陈薇操作着控制台，“这是同一区域，在市政大厅内部监控系统彻底失效前，接收到的一段音频信号，由内部一名安保人员在系统即将离线前强行发送出来的。”
她点开了播放键。
起初是一阵剧烈的喘息和奔跑声，夹杂着惊恐到极致的呜咽。
然后是一个男人扭曲变调的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回来了……老天爷……他回来了！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他在流感最厉害那天就死了！我亲眼看着他咽气的！尸体……尸体还是我帮着抬去医院停尸间的！可他……他现在就站在走廊那头！他在对我笑！啊啊啊——别过来！你别过来——！”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撕扯声和模糊不清的、仿佛咀嚼骨肉的可怕声响，期间还夹杂着临死前短暂的哀嚎。
音频到这里，本该结束。
但紧接着，一阵电流杂音后，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这一次，语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极致恐惧消失无踪，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是我搞错了......一切都很好......这里需要秩序......回归......伟大的归一.....”
音频到此彻底结束。
指挥室陷入一片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
之前还在为李减迭的话而惊讶的技术员们，此刻脸上都失去了血色，一种源自未知的寒意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
就连一直表现得满不在乎的李减迭，也彻底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眉头紧锁，紧紧盯着定格的屏幕画面，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在极力分析着这超乎常理的诡异信息。
陈薇关掉了屏幕，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坚决：“好了，李同志。你看到的、听到的，已经远远超出一个‘历练’人员应该了解的范畴。这是最高机密，今天的内容，请你务必保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她的话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划清界限。
展示这些，是警告，也是试探。
她想知道，这个神秘的李减迭，面对如此颠覆认知的恐怖真相，会作何反应。
而市政中心那片灯火通明下的“人影”和那段诡异的录音，如同巨大的阴霾，不仅笼罩着沦陷的城市，也投向了这座看似坚固的地下指挥中心。
真正的恐怖，或许才刚刚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