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的冬天,金陵城格外寒冷。奉天殿早朝上朱元璋那番声情并茂的“送瘟神”与以身作则的宣言,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在朝堂内外引发了巨大的震动。退朝的官员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话题无不围绕着新设立的“工业发展部”、那位骤然蹿升的侍郎王卓,以及皇帝那石破天惊的“灭疫”誓言。怀疑、观望、期待、抵触……种种情绪在寒风中交织弥漫。
王卓此刻无暇他顾,他正站在武英殿偏殿,感受着来自龙椅上那位开国皇帝迫人的目光。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力。
“王卓,咱的话已经放出去了,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人,都在看着。”朱元璋手指敲打着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王卓的心上,“你之前所言,那防治天花的‘疫苗’,还有那治疗疟疾和血吸虫的特效药,何时能到位?可能确保万无一失?”老朱的目光锐利如鹰,不容丝毫闪失。
王卓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躬身答道:“回陛下,首批一千万支天花疫苗,以及配套的注射器、消毒酒精,另有治疗疟疾的青蒿素制剂、治疗血吸虫的吡喹酮若干,臣已通过‘特殊渠道’备妥,隐匿于京郊皇庄库内,随时可取用。此外,为长远计,臣已请‘东大政府’调派一百名精通防疫与现代医理的医官前来,听候调遣。”
“一千万支……”朱元璋沉吟片刻细算了下大明朝现今的人口数量,微微颔首,紧蹙的眉头稍展,“可解燃眉之急。医官现在何处?”
“已在宫外候旨。”
“宣!”
不多时,一百名身着深蓝色、剪裁利落制服的“东大陆军医”在李振队长的带领下,步伐铿锵地进入殿内。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神情肃穆专注,身上带着一种迥异于太医院郎中的干练与纪律性,更像是一支特殊的军队。李振上前,行抱拳礼,声音洪亮:“东大陆医学院防疫支队,队长李振,率全体队员,奉令前来!听从王侍郎与陛下差遣!”
朱元璋仔细打量着这支队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要的就是这种能做事、听命令的人。“好!”他朗声道,“王卓,这些人,还有接下来的事,咱就交给你了。记住,不仅要治病,更要为我大明带出一批懂得新法的医者!”
“臣,定当竭尽全力!”王卓沉声应道。
圣旨随即下达:着太医院及京城各大药堂,遴选百名天资聪颖、背景清白的年轻医官子弟;同时,内府监需挑选两百名识文断字、手脚灵便的小太监。所有人员,即刻起归由工业发展部侍郎王卓统辖,随东大陆医官学习“注射之术”及防疫新知。
旨意一出,相关衙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被选中者,心中既是机遇之感,又难免对那闻所未闻的“打针”充满忐忑。
培训地点设在西苑一处空旷院落,四周由忠诚的锦衣卫严密把守。王卓与李振等人将带来的物品一一陈列:略显怪异的人体肌肉解剖图(做了符合时代的模糊处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消毒酒精、大量晶莹的一次性注射器,以及最为关键的、存放在特制低温箱内的天花疫苗。
培训开始,东大陆军医们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他们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结合图纸和模型,讲解基础解剖、无菌概念、皮下注射的角度与深度。台下,医官子弟们尚能凝神倾听,努力消化这些颠覆传统的知识;而那些小太监则面色发白,尤其是当明晃晃的针头展示出来时,不少人小腿肚都在打颤。
“诸位,”李振声音沉稳,目光扫过全场,“此术关乎人命,非同儿戏。手法务求稳健、精准、轻柔、迅捷,最大限度减轻接种者苦楚。现在,两人一组,以橙为靶,用盐水练习!”
顷刻间,院落内尽是手拿橙子和注射器,小心翼翼练习穿刺的学员。王卓站在廊下,看着这充满违和却又意义非凡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这或许就是星星之火,终将燎原。
与此同时,皇宫大内,一场特殊的“示范”正在展开。在朱元璋的严旨下,所有年幼未就藩的皇子、皇孙,都被引至坤宁宫旁的一处暖阁。年幼的皇子皇孙们感受到对未知的恐惧,和老朱的威严,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开始低声抽泣。
朱元璋端坐于上首,面容肃穆。他虽极力想显得温和,但常年累积的帝王威仪让孩子们更加害怕。王卓带着李振和几名技术最好的军医,提着标志性的保温箱步入暖阁。
当看到身着白色怪异长衫的医官和那寒光闪闪的针头时,孩子们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哭声顿时响亮起来。
“肃静!”朱元璋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乃保全性命、抵御天花的良方,哭闹何用!”话虽严厉,但他看着孙儿们惊恐的小脸,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王卓见状,立刻从随身布袋中取出一个用彩色油纸精心包裹的小圆球,走到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约莫四五岁的小皇孙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孩子齐平,语气尽可能温和:“小殿下,你看,这是什么?”
那孩子泪眼婆娑,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到一颗从没见过的、漂亮得像琉璃珠子一样的东西,哭声不由得小了些。
“这叫糖丸,可甜了。”王卓晃了晃手中的糖丸,声音充满诱惑,“只要让这位医官轻轻碰一下胳膊,这个糖丸就是你的了,好不好?”
孩子犹豫着,看看糖丸,又看看拿着针的军医,对甜蜜的渴望暂时压倒了恐惧。就在他注意力被分散的瞬间,军医出手如电,消毒、下针、推药、拔针,一气呵成,快得让孩子只来得及感觉到胳膊上被蚊子叮咬似的微微一痛。
“好了,真勇敢!”王卓立刻将糖丸塞进他手里。孩子下意识地放入口中,那股前所未有的、浓郁丝滑的甜香与奶味瞬间征服了他的味蕾,他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哭泣,只剩下满脸的惊奇与满足。
(注:糖丸,即脊髓灰质炎减毒活疫苗糖丸,由我国着名医学科学家顾方舟及其团队于上世纪60年代研制成功并推广。此处为剧情需要,将其与天花疫苗一同引入,特此说明。)
有了这个成功的先例,接下来的接种虽然仍有哭闹,但在“糖丸”的强大诱惑和兄姐的“榜样”作用下,总算得以推进。朱元璋看着秩序逐渐恢复,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看向王卓的目光中,多了一分认可。
就在接种接近尾声,王卓正与李振低声确认后续安排时,暖阁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报声:“安庆公主殿下到。”
王卓闻声抬头。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宫装、未佩戴任何华丽首饰的女子,在两名宫女的陪伴下,缓步走入阁内。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面容清丽却毫无血色,仿佛久不见阳光。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却又带着拒人千里的凉意。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正是女子风华正茂之时,但眉宇间笼罩的那层挥之不去的哀寂与疏离,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显沉郁。她向朱元璋行礼,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声音平缓如同静湖:“儿臣听闻皇弟皇侄儿们在此接种疫苗,心中牵挂,特来探望。”
朱元璋看到她,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愧疚,有算计,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朝王卓招了招手,语气刻意放缓:“王爱卿,你过来。”待王卓走近,他又对安庆公主道:“安庆,这位便是你四哥与你提过的,工业发展部侍郎王卓,此次防治疫病的首功之臣。”
王卓心知肚明,这就是那位经历丧夫之痛、被父皇作为联姻筹码的安庆公主。他立刻整肃衣冠,上前一步,依臣子礼深深一揖:“臣王卓,参见公主殿下。”他能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隐晦的抗拒。
安庆公主的目光在王卓身上停留了不到一息,便淡淡移开,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并未言语。她早已从父皇隐晦的暗示中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但对于这位突然出现、手握奇技、与四哥朱棣关系密切,并且可能将成为她未来夫婿的年轻官员,她心中唯有因过往创伤而产生的疲惫与疏远。欧阳伦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她对父皇安排的任何婚姻都充满抵触。
朱元璋似乎想借机拉近两人的距离,对安庆公主说道:“安庆,你性子沉静,做事也细致。日后这疫病防治、筹建惠民药局等事务,千头万绪,难免需要宫中协助。王爱卿若有所需,你可从旁协调一二。”这话语中的撮合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安庆公主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她再次福了一福,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儿臣遵旨。”语气公事公办,仿佛接受的只是一项寻常的宫廷事务,与她个人情感毫无瓜葛。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王卓一眼。
王卓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冰封般的距离感。他理解这位公主殿下的心境,心中并无芥蒂,反而生出几分唏嘘。他恭敬地站在一旁,未再多言。然而,“安庆公主”这个称呼,连同她身上那种与这富丽堂皇的宫室格格不入的、仿佛凝结了无尽秋霜的清冷气质,已深深地印入他的脑海。他意识到,这位公主,或许不仅是朱元璋用来绑定他的工具,也许可以成为他在这大明推行新政、构建公共卫生体系过程中,一个极其特殊且关键的人物。这次看似平淡的初见,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预示着未来复杂而微妙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