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交谈,已至皇城左近。高大的宫墙投下森然的阴影,守门的金甲侍卫肃立如林,气氛顿时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朱元璋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王卓随意地摆了摆手:“行了,就送到这儿吧,不必跟着咱进宫了。”
王卓闻言一愣,下意识道:“陛下,臣……”他以为自己还需回宫复命或等候进一步的指示。
朱元璋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说道:“老住在那偏殿或者北镇抚司,不像话。咱在皇城根儿底下给你寻了处宅子,以后那就是你在京城的落脚地。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赏赐宅邸?王卓心中一惊,这可是莫大的恩宠,尤其是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附近。他连忙躬身道:“陛下厚恩,臣感激不尽!只是臣何德何能……”
“让你去你就去。”朱元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往后往来办事也方便些。去吧,自有内侍带你过去。”说完,不再给王卓推辞的机会,转身便在侍卫的簇拥下径直入了宫门。
一名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中年太监此时上前一步,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尖细着嗓子道:“王大人,请随咱家来吧。”
王卓压下心中的惊讶与疑虑,点头道:“有劳公公了。”
他跟着太监离开宫门区域,转入一条宽敞整洁的街道。这里显然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地,高墙深院,朱门紧闭,气氛静谧而威严。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太监在一处极为气派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这座宅院显然非同一般,高大的门楼甚至比周边几家还要气派几分,门前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闪闪发光,只是门楣上原本悬挂匾额的地方空着,略显突兀。
“王大人,就是这儿了。”
随着“吱呀”一声闷响,大门被推开,里面的景象让王卓再次感到了震撼。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极其宽敞的庭院,青石板铺地,两侧是抄手游廊,廊柱皆用上等木材,漆色鲜亮。穿过庭院是宏伟的厅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虽不及皇宫奢华,但其规格和精致程度,远非普通富户之家可比。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假山池沼一应俱全,规模之大,简直像一座小型公园。
“我滴个乖乖……这,这就是我在首都……不,在京城的宅子了?”王卓一时间有些恍惚,差点说漏嘴。从一个需要父母资助才能在老家市区买房的北漂失业青年,到瞬间拥有皇城脚下的顶级豪宅,这种跨越感甚至比时空穿越本身还要不真实。
“这……这宅子也太过豪奢了,公公,是否弄错了?”王卓有些难以置信。
那太监闻言,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大人放心,错不了。此乃陛下亲口指认,赐予大人您的。这宅子啊……说起来,前主人家喻户晓,正是……嗯,逆党胡惟庸的私宅之一。”
胡惟庸!
王卓心头猛地一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洪武朝最大的政治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丞相,被诛九族、牵连数万人的胡惟庸案的主角!他的宅子!
皇帝将这样一座充满血腥和政治意味的宅子赏赐给他,其用意绝非“方便办事”那么简单。这是一种厚重的恩赏,更是一种无声的警示和敲打——朕能给你一切,也能收回一切,让你惊醒这宅子前任主人的教训。
就在这时,门内早已候着的一群人立刻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十、面相精干、穿着体面青衫的中年男子,他快步上前,对着王卓和太监深深一揖,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小人刘全,忝为府上管家,恭迎王大人回府!恭迎公公!”
在他身后,齐刷刷站着二三十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衣着整洁,低眉顺眼,齐声问安。
太监似乎很满意这场面,笑着对王卓介绍道:“王大人,刘全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了,懂事、能干。陛下体恤大人初来京城,身边无人照料,特意从内务府调拨了这些使唤人等,都是懂规矩、手脚干净的。您尽可放心使唤。”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人,是陛下安排的,也都是“自己人”。
刘全立刻接口,开始熟练地介绍主要人员:负责采买的、看守门房的、打理花园的、厨房掌勺的……最后,他侧身引荐站在女眷前面的三位年轻女子:“大人,这三位是内院伺候的婢女:金兰、平儿、冬梅。她们针线、梳洗、伺候笔墨都来得,大人有何需求,尽管吩咐她们。”
三位婢女盈盈一礼,声音清脆:“奴婢金兰\/平儿\/冬梅,见过大人。” 她们容貌虽非绝色,却也清秀可人,低眉顺眼间自有一番风致。
豪宅、美婢、仆从如云……王卓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惊惧,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糖衣炮弹般的冲击所淹没。他内心疯狂呐喊:“卧槽!顶配!这特么就是封建社会的顶级腐败生活吗?!不行了不行了,老子快要被腐蚀了!万恶的旧社会,我好喜欢!”
但理智很快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猛地意识到,这份“恩赏”的背后,是无数双眼睛和耳朵。管家刘全,大概率是锦衣卫的眼线;这些仆人婢女,恐怕也没几个是简单的。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邸,从踏入的那一刻起,就已成了一张温柔而精致的罗网,将他置于皇帝的严密监视之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有劳公公,有劳刘管家。陛下天恩,臣……臣实在是……”他适时地表现出一些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
太监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笑眯眯地将钥匙交到刘全手中,又对王卓道:“陛下的恩典,王大人记在心里就好。那咱家就不打扰大人安置了,陛下还让咱家带句话:让您好好休息两天,歇好了,才好为陛下办更大的事。告辞。”
...送走太监,王卓在管家刘全和一众仆婢的簇拥下,正式踏入了这座属于他的、却又无时无刻不充斥着监视的豪宅。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精致的楼阁和恭敬的仆人脸上,却让王卓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管家刘全微微躬身,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询问道:“大人一路辛苦。您是先在府里各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还是直接去歇息?咱们这宅子地段极好,旁边不远便是秦淮河,景致颇佳,大人若有雅兴,稍后也可去河边走走散心。”
王卓此刻只觉得身心俱疲,连续的精神紧绷和物资搬运消耗了他大量精力,更何况他确实一夜未眠。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空间来理清思绪。他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倦容:“有劳刘管家费心安排了。昨儿一宿没怎么合眼,身子有些乏了,还是先歇息吧。宅子和秦淮河,改日再看不迟。”
刘全立刻点头,关切地又问:“大人操劳至此,实在辛苦。可要先让厨房给您下碗热汤面,或是备几样细巧点心?用了些吃食再睡,身子也舒坦些。”
王卓此刻毫无胃口,更不想在吃饭这种环节上再多与这些“皇帝的眼线”周旋,便拒绝道:“不必麻烦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只想好好睡一觉。”
“是,小人明白了。”刘全不再坚持,立刻侧身对身后一位看着稳重清秀的婢女吩咐道:“金兰,你伺候大人去卧房安歇。务必仔细些,莫要惊扰了大人休息。”
“是,管家。”名叫金兰的婢女轻声应下,上前一步,对王卓柔声道:“大人,请随奴婢来。”
王卓对刘全点了点头,便跟着金兰向后院走去。穿过几重精美的月亮门和回廊,沿途所见无不是雕梁画栋、奇石名卉,这宅邸的奢华程度一再刷新他的认知。金兰脚步轻盈,言语温顺,指引着方向。
最终,两人来到一处极为幽静雅致的院落。金兰推开正房的门,里面布置得更是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家具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锦被绸帐,熏香袅袅。
“大人,这便是您的卧房了。净房在左侧屏风后,热水毛巾都已备好。您若还有什么需要,只需拉一下床边的铃绳,奴婢即刻便到。”金兰低眉顺眼地说道。
“好了,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要来打扰。”王卓吩咐道。
“是,大人。奴婢告退。”金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王卓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瘫软在那张宽大柔软、铺着丝绸被褥的拔步床上。身下是前所未有的舒适柔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檀香。
他望着头顶精美的承尘彩绘,心中五味杂陈。 “胡惟庸的宅子……宫里的管家和仆人……美婢环绕……这特么真是……”他喃喃自语,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如同一个精美的泡泡,看似绚烂,却可能一戳就破,而其背后连接的,是朱元璋那深不可测、充满杀机的目光。
“不能被腐蚀……但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抗拒……”他暗自思忖,“拿这些考验现代人,哪个现代人经得起这种考验啊。。。”
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在思绪翻腾中,王卓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在这座充满历史阴影和现实监视的奢华宅邸里,沉沉睡去。
荣宠与囚笼,在这座胡惟庸的旧宅里,完美地融为一体。未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如履薄冰。而此刻,他最需要的是一场毫无戒备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