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夙宵站在御阶上,一脸浅笑望着崔怀远。
汪守直却急了,今日终于开了勤政殿的门,原以为皇帝是要召集三省要员,商议什么重要事情。
没想到,却等来个这么无礼的家伙。
不由开口怒斥:“你大胆!”
崔怀远却婉若未闻,心念电转,已经给自己想好了好几种死法。
没办法,不管在大理寺地牢,还是在影谷草庐。
他说过的话,大逆不道,足够砍头好几回,也足够全族流放几千里。
“呵呵!”
想到这里,崔怀远不由的笑出声来。
汪守直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哎呀,哪里来的狂悖之徒。见君不跪,已是死罪,竟然还敢笑,罪加一等。”
“陛下!”汪守直转身行礼:“且容奴才唤人来把他拖出去杖毙喽。”
陈夙宵摆摆手,淡淡瞥了汪守直一眼,道:“该怎么做,还用不着你来教朕。”
汪守直一听,吓的两腿一软,“扑通”跪倒,趴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陈夙宵抬脚走下御阶,来到崔怀远身前,笑道:“怎么,见到朕,很不可思议?”
崔怀远仰起头,仔细打量着陈夙宵。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笑容。丝毫没有什么帝王不怒自威,王霸之气外露什么的。
“您...您...我...”崔怀远结结巴巴半天,终究也只说出两个字来。
陈夙宵笑看着他:“怎么,崔先生以往可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今日再见,怎地词穷了?”
崔怀远深吸了好几口气,独臂猛地一撑轮椅扶手,整个人便以独腿站了起来。
“草民,崔怀远...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夙宵脸上刚浮起笑容,只见崔怀远颤巍巍便扑倒在他面前。
“崔先生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说着,陈夙宵便要去扶,却哪料到崔怀远咚咚的磕起头来。
“草民两次出言无状,狂悖逆命,罪该万死。恳请陛下看在草民蒙冤入狱,已受够酷刑,只惩草民一人,不要牵连草民的父母妻子。”
陈夙宵哑然,心头憋笑。轻咳一声,正色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草民该死!”崔怀远磕了一个响头。
陈夙宵干脆收回手,负手而立,道:“如何,还敢骂狗皇帝,骂暴君吗?”
“草民不敢!”崔怀远又磕了一个响头。
“那你还觉得贤王爷最有可能取朕而代之吗?”
四周侍立的宫人早就战战兢兢,此刻一听,顿时便吓的跪倒一大片。
就连汪守直,也低着头噤若寒蝉。
陛下啊,这种话您就不能避着点人说吗?
这话要是传出去了,朝堂之上又该掀起多大的风浪。
崔怀远“咚咚”连磕两个响头,浑身颤抖,只道:“草民,万死莫赎。”
陈夙宵点点头,道:“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儿上,朕就给你一个机会。”
崔怀远抬起头来,眨了眨眼,露出一抹苦笑。
聪慧如他,怎能猜不到皇帝在想什么。
“草民...”
崔怀远还想推辞,伴君如伴虎,何况还是有名的暴君。
虽然为他所救,但又何尝不是因他无道而起。
陈夙宵脸上笑容敛去:“崔先生若不想要机会,朕......”
“陛下要杀要剐,草民愿一力承担。”
陈夙宵黑了脸,抬脚将他踢翻在地。随即蹲下身注视着他:
“怎么,你真把朕当成暴虐无道,嗜杀成性的暴君了?”
崔怀远独臂支地,微微喘息,梗着脖子道:“陛下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在行暴虐嗜杀之道?”
“那你倒是说说,朕到底做了什么,能有荣幸让你们封为暴君。”
崔怀远一愣,惨然一笑:“天下皆知,陛下弑兄夺嫡,得位不正。,此其一也。”
“陛下登基大宝,兀不放过先太子遗孤,全天下搜捕追杀,此其二也。”
“泰宁元年,北方大灾,流民南迁,陛下却坐视不理,任由流民饿死无数,此其三也。”
“停停。”
陈夙宵连忙叫停,若任由他说下去,不得给自己整个十宗罪出来?
“怎么,陛下这是怕了?”
“哼,你说朕弑兄夺嫡,得位不正,可有证据?”
“此事天下皆知,陛下莫不是还想狡辩?”
陈夙宵撇撇嘴:“狡辩?朕那是清者自清,不屑辩驳罢了。”
“清者自清?”崔怀远讶然。
难不成陈国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陈夙宵摇摇头:“你说朕全天下搜捕追杀先太子遗孤,那你可知朕从未做过。相反,他们勾连绿林,每每都想置朕于死地。”
“至于赈灾一事,崔先生难道不知徐旄书殆战,为保谈拒北城。朕不得不赔款百万,粮食无数吗?”
崔怀远愣住了,把以往种种都回顾一遍。
似乎都是些未经证实的传闻,而当今陛下也从不站出来解释。
于是,暴君之名,便越发深入人心。
难道,陈国人都错怪他了?
陈夙宵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朕想励精图治,但奈何总有人从中作梗。”
“所以,你既有报国之心,朕又有意允你入朝为官。”
陈夙宵起身郑重道:“崔先生,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皇帝的姿态不算谦卑,但足够真诚。
一时间,崔怀远愣住了,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崔先生,朕已经想好了,暂且许你国子监祭酒之位,今年秋闱便由你全权主持。”
崔怀远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国以武立国,以文治国。
国子监祭酒乃天下文人之师,非有道大儒不能胜任。
但一旦成了祭酒,名望,地位,便会水涨船高。
而主考秋闱,那这一届的考生,就都要喊他一声老师。
往后这些人入朝为官,基本也就成了他的班底。
“草民何德何能...怎堪担此大任!”崔怀远咽了口唾沫,这其中诱惑太大了。
“朕知先生不是那种为权势折腰之人,前祭酒因参与科举舞弊被朕下了狱。如今,祭酒之位空缺,正好由先生这等心怀家国之人补上。”
崔怀远心潮澎湃,原来皇帝竟真的帮他申了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