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珩那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本王的人”,如同冰锥砸地,瞬间冻僵了小巷里所有的喧嚣。
尚书府的家丁们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连大气都不敢出。
靖王萧夜宸马车前的帘子微微晃动了一下,他温润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看向萧夜珩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
而那几名原本要“请”陆晚吟的汉子,在祁王侍卫冰冷的目光扫视下,悄无声息地后退,迅速隐入了巷子更深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空间,只剩下马蹄偶尔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声响,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陆晚吟觉得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手脚冰凉。她看着端坐于骏马之上的萧夜珩,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凤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焚烧殆尽。他甚至连看都没看跪了一地的其他人,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戾气,都精准地锁定在她一个人身上。
墨影带着两名侍卫快步上前,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一左一右直接架住了陆晚吟的胳膊。这次的力道,比尚书府的家丁更重,更不容挣脱。
“王……”陆晚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哪怕是无力的辩解。但一对上萧夜珩那双冰寒刺骨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萧夜珩甚至没有下令,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墨影会意,低声道:“带走!”
陆晚吟几乎是被拖着离开了小巷。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靖王马车缓缓放下的车帘,以及萧夜珩调转马头时,那冷硬如磐石的侧影。
没有审问,没有呵斥,这种绝对的、碾压式的沉默,反而比任何暴怒都更让人心悸。
……
祁王府别院。
陆晚吟被直接扔进了一间厢房。
“砰!”
房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紧接着是落锁的清脆声响。
她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环顾四周。房间布置得倒是简洁雅致,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窗明几净。但窗户都是从外面封死的,门口显然也有人把守。
这与其说是客房,不如说是一间比较体面的牢房。
她走到桌边,想给自己倒杯水压压惊,却发现茶壶是空的。
呵,待遇“真好”。
陆晚吟颓然坐在凳子上,揉了揉还在发疼的手臂。这一天过得,简直比她连续做二十四小时手术还要刺激。从亡命奔逃,到惊险出城,再到卖药被盯,最后是三方势力围堵,被正主抓个正着……
她这条小命,真是悬之又悬。
现在落到了萧夜珩手里,他会怎么处置自己?
想到他刚才那恨不得撕了她的眼神,陆晚吟就一阵头皮发麻。那个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
她会不会被严刑拷打?会不会直接被秘密处决?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翻腾,让她坐立难安。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就在陆晚吟以为今晚就要在饥饿和恐惧中度过时,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她立刻警惕地站起身。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预料中的祁王或者墨影,而是一个端着食盒的小丫鬟。
小丫鬟低着头,不敢看陆晚吟,默默地将食盒里的两碟小菜和一碗米饭摆在桌子上,然后又迅速退了出去,重新锁上了门。
饭菜的香味飘来,陆晚吟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饭菜不算精致,但分量足够,味道也还行。
她一边味同嚼蜡地吃着,一边心里琢磨:还给她送饭吃?看来暂时没打算立刻要她的命?是因为那张药方,还是他体内的毒?
正想着,门外再次响起了动静。
这次不是开锁,而是几个不同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伴随着一个娇柔做作、她从未听过的女声:
“姐姐?是晚吟姐姐在里面吗?”
陆晚吟动作一顿,眉头皱起。这声音……是谁?
门外,守房的侍卫似乎拦了一下:“沈二小姐,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那女声立刻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担忧:“侍卫大哥,你就通融一下吧。我听说姐姐被王爷带回来了,心里实在是担心得紧。她毕竟是我的嫡姐,如今犯了错,我心里……我心里也不好受。只想亲眼看看她是否安好,说几句体己话,绝不会耽误太久。”
沈二小姐?
陆晚吟在记忆里快速搜索了一下,顿时了然。
沈清璃!她那个好继母带进尚书府的拖油瓶,名义上的庶妹,实际跟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原主被弃,这位“庶妹”和她娘可是“功不可没”。
她来做什么?猫哭耗子?
门口的侍卫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了:“那请沈二小姐快些,莫要让我等难做。”
“多谢侍卫大哥。”沈清璃的声音立刻带上了感激的笑意。
房门再次被打开。
一道倩影款款走了进来。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绫罗衣裙,裙摆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身段窈窕,梳着时下流行的少女发髻,插着两支碧玉簪子,耳坠也是同色的玉珠。眉眼细致,皮肤白皙,算得上是个小美人。
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纯真和无辜,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这就是沈清璃,一朵典型的、浸泡在宅斗汁液里长大的白莲花。
她进门后,先是快速扫视了一下房间环境,目光在陆晚吟身上那套粗布衣服和脸上未干的泥灰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飞速掠过一丝鄙夷和得意,但很快就被浓浓的“担忧”所覆盖。
“姐姐!真的是你!”沈清璃快步上前,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掏出绣着兰花的丝帕,作势就要去擦陆晚吟的脸,“你受苦了!看看你这……这弄得,怎么如此狼狈?”
陆晚吟不动声色地偏头躲开她的手,放下筷子,冷冷地看着她表演:“沈二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沈清璃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挤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姐姐……你何必如此生分?我们好歹姐妹一场,我听说你出了事,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求了母亲,允我前来探望你的。”
“探望?”陆晚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吧?”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沈清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你心里怨母亲,怨我……可当年的事,母亲也是为了尚书府的颜面,不得已而为之啊。你怎能因此就自暴自弃,还……还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姐姐,你跟我说实话,外面传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你真的……真的对祁王殿下……做了那种大不敬之事?”
陆晚吟看着她那副故作姿态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反胃。她懒得绕圈子,直接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清璃被她这直白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用丝帕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叹息道:“姐姐,你糊涂啊!祁王殿下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能……能亵渎的?你可知你这一时糊涂,给我们尚书府带来了多大的麻烦?父亲在朝堂上都被御史参了好几本,说他教女无方!母亲在家中以泪洗面,担忧你的安危,又恐王爷降罪……”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陆晚吟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假象:
“姐姐,事到如今,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父亲、为尚书府上下百十口人想想啊!祁王殿下雷霆之怒,总要有人来承担。你……你既然做下了这事,就该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不能连累整个家族为你陪葬吧?”
图穷匕见!
陆晚吟心中冷笑连连。果然是为了这个!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沈清璃:“所以,你们商量好了,打算把我推出去,当这个替罪羊?用我的命,来平息祁王的怒火,保全尚书府,顺便还能在祁王面前卖个好?”
沈清璃没料到她会说得如此直白尖锐,脸色变了几变,强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这怎么是推你出去顶罪呢?这……这本就是你惹下的祸事,自然该由你来承担后果。只要你肯认罪,向王爷诚心忏悔,父亲和母亲一定会尽力为你周旋,求王爷看在陆家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陆晚吟嗤笑一声,“怎么个从轻法?是留个全尸,还是赏我一条白绫自己了断?”
沈清璃被她连番抢白,脸上那伪善的面具终于有些挂不住了,语气也冷了几分:“姐姐,事已至此,你再逞口舌之快又有何用?别忘了,你的身契还在母亲手里。你是尚书府的奴才,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若你乖乖认罪,或许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走得体面些。若你再执迷不悟,惹得王爷更加震怒,到时候……恐怕想求个痛快都难了!”
她说着,脸上又露出一丝看似“怜悯”实则得意的笑:“说起来,姐姐你也真是……就算在庄子上过得清苦,心里有怨气,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报复社会啊。你看看你,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还去……去玷污王爷,现在满京城都在笑话你呢!都说尚书府嫡女是个不知廉耻、貌丑无盐的疯妇……”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陆晚吟的表情,想从她脸上看到羞辱和难堪。
然而,陆晚吟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哦?是吗?那通缉令上的画像,妹妹想必是看过了?觉得画得如何?像我吗?”
沈清璃又是一噎。那画像她当然看过,丑得惊天动地,跟眼前这张虽然沾了灰却难掩清丽的脸,简直是云泥之别。她当时还暗自窃喜了好久。
“那……那定是画师技艺不精……”沈清璃勉强道。
“技艺不精?”陆晚吟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沈清璃,明明穿着粗布衣服,却自带一股逼人的气势,“我看,是有些人心里丑恶,看什么都是丑的吧?比如妹妹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副虚伪做作的样子,难道就好看吗?”
沈清璃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陆晚吟在她面前站定,目光锐利如刀,“回去告诉你那个好母亲,想拿我陆晚吟的命去换你们的荣华富贵和平安无事?做梦!”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我陆晚吟的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你们!想让我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门都没有!有本事,就让祁王亲自来审我!我倒要看看,这天下有没有说理的地方!”
沈清璃被她眼中迸发出的决绝和冷厉吓得心头一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卫恭敬的声音:“王爷!”
房间内的两人同时一震。
沈清璃脸上瞬间闪过慌乱,立刻换上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我见犹怜的表情。
陆晚吟也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看向门口。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萧夜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寒意,却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他目光先是落在强作镇定的陆晚吟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向一旁楚楚可怜、眼角还挂着泪珠的沈清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沈清璃立刻抓住机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抢先开口道:“王爷恕罪!臣女……臣女只是担心嫡姐,听闻她被王爷带回,心中不安,特来探望……臣女知道不合规矩,请王爷责罚!”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抬头,用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看向萧夜珩,试图博取同情。
陆晚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好演技。
萧夜珩的目光淡淡扫过沈清璃,并未让她起身,反而重新看向陆晚吟,语气冰冷:
“看来,你精神不错。”
陆晚吟迎上他的目光,尽管心里打鼓,面上却不肯露怯:“托王爷的福,还没被吓死。”
萧夜珩眸色一沉,显然对她的顶撞极为不悦。
沈清璃见状,心中暗喜,连忙火上浇油,带着哭音道:“王爷,千错万错都是姐姐的错,求您看在……看在她年少无知,又曾在庄子上受了些苦,心智有些不清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吧!臣女……臣女愿意代姐受过!”
好一个代姐受过!
陆晚吟简直要被这朵白莲花的无耻气笑了。
萧夜珩终于将目光再次投向跪在地上的沈清璃,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代她受过?你可知她犯了何罪?”
沈清璃被他问得一怔,支吾道:“臣女……臣女听闻,姐姐她……她冒犯了王爷……”
“既然知道是冒犯了本王,”萧夜珩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你以为,你的命,够资格替她抵吗?”
沈清璃瞬间脸色惨白如纸,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陆晚吟也心头一紧。
萧夜珩不再看吓傻的沈清璃,目光如冰锥般钉在陆晚吟身上。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认罪了?”
陆晚吟攥紧了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无罪可认!”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