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带着冰冷的决绝，深深钉入了陆晚吟左肩下方、肩胛骨与臂膀连接的区域。箭矢入肉的闷响，在萧夜珩耳中，比世间任何惊雷都要震耳欲聋。
“呃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肩胛处炸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下，让陆晚吟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但这剧痛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就被一种更可怕的、迅猛扩散的麻痹感所取代。
那感觉，像是无数冰冷的细针，顺着血液，以伤口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蔓延，窜向她的手臂、脖颈，甚至心脏！所过之处，肌肉不受控制地僵硬、失去知觉，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暴雨的声音、厮杀的呐喊，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肩头那不断洇开的、带着诡异黑色的鲜血，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麻痹，无比清晰。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毒素正在以可怕的速度侵蚀着她的身体。
完了……这毒，好烈……
这是她意识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在她软软向后倒去的瞬间，一双颤抖却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却又带着毁天灭地般恐慌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是萧夜珩。
他在被她推开、踉跄前冲的刹那，就已经凭借本能强行扭转身形。他回头，看到的便是她中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涣散着倒下的身影。
那一刻，什么王爷的威严，什么杀伐的冷静，什么深藏的骄傲，统统灰飞烟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撕碎的恐惧！
“晚吟！陆晚吟！”
他单膝跪在泥泞湿冷的地上，将浑身冰冷、气息微弱的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嘶哑破碎，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唤回她逐渐流失的生机。
他低头，看着那支几乎没入她肩胛一半的毒箭，箭杆兀自微微颤动，箭头周围的血肉已经开始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并且那黑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血管的纹路向四周皮肤扩散！
剧毒！见血封喉的剧毒！
萧夜珩的眼睛瞬间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恐慌，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喷涌！他抱着她的手臂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她揉碎，又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彻底消失。
“王爷！小心！”
残余的亲卫拼死挡开趁机攻上的杀手，嘶声提醒。杀手们见目标中箭（虽非预定目标，但显然是重要人物），攻势更加疯狂。
然而，此刻的萧夜珩，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个为他挡箭、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女人。
“啊——！！！”
他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那双赤红的眸子扫过周围逼近的杀手，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
“墨影！！！”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林宇的怒吼！那声音里蕴含的内力，甚至暂时压过了暴雨和厮杀声！
几乎是吼声落下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侧后方袭来！精准无比地射穿了距离萧夜珩最近的两名杀手的咽喉！
紧接着，马蹄声如雷，墨影一马当先，率领着黑压压的援兵，如同钢铁洪流般冲破了雨幕，瞬间将残余的杀手们分割、包围、剿杀！
“王爷！属下来迟！”墨影冲到近前，翻身下马，看到萧夜珩怀中脸色惨白、肩插毒箭的陆晚吟时，饶是他心志坚韧，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骤变！
“王妃她……！”
“解药！找解药！！！”萧夜珩猛地看向墨影，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眼神却凶狠得像要噬人，“抓住那个放冷箭的！搜！把他们的头目给本王揪出来！本王要解药！！！”
他的理智几乎被恐慌吞噬，只知道疯狂地索要能救她性命的东西。
“是！王爷！”墨影立刻领命，转身厉声指挥，“快！搜查所有杀手尸体！找出头目！要活的！快！”
援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战场瞬间变成了搜捕现场。
萧夜珩不再理会外面的混乱，他低下头，看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嘴唇已经开始泛出青紫色的陆晚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碰触那支毒箭，却又不敢，生怕加剧她的痛苦，或者导致毒素更快扩散。
他想起她之前狡黠的笑容，想起她为他诊脉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她在溪边被他笨拙道歉时微红的耳根，想起她不顾一切冲回来帮他时坚定的眼神，想起她推开他时那决绝的背影……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宁愿此刻中毒垂死的是他自己！他身中“碧落黄泉”多年，早已习惯了与剧毒相伴，习惯了在生死边缘挣扎。可他无法承受，她因为他而承受这一切！
“晚吟……撑住……求你……撑住……”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冰凉的额头，声音低哑，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恳求，滚烫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从赤红的眼眶中滑落，滴在她苍白没有生气的脸颊上。
他从不知，原来心痛，可以如此具象，如此撕心裂肺。
“王爷！”墨影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个从杀手头目身上搜出的几个小瓷瓶，脸色凝重，“找到几个药瓶，不确定哪个是解药，或者……有没有解药。”
萧夜珩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一把夺过那几个瓷瓶。他看着上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瓶身，再看看怀中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的陆晚吟，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击垮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哪个是解药！他甚至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解药！他不敢赌！他赌不起！
“太医！传太医！！！”他如同困兽般嘶吼，紧紧抱着陆晚吟，仿佛抱着世间唯一的珍宝，也是唯一的绝望。
“王爷，营地太医已经在等候！属下护送您和王妃立刻回去！”墨影迅速安排。
萧夜珩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陆晚吟打横抱起，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他翻身上了侍卫牵来的马，将陆晚吟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湿透的披风尽量为她遮挡风雨。
“回营！最快的速度！”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向着营地方向的亡命狂奔。只是这一次，萧夜珩的心中，没有了战意，没有了算计，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怀中这具逐渐冰冷、承载着他所有希望与绝望的躯体。
暴雨，依旧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