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血腥味还没散,混着静安寺正门飘来的檀香,竟生出一种诡异的混杂气息。
沈青梧靠在巷壁上,抬手扯了扯领口——防弹背心裹在身上有些闷,刚才躲手雷时蹭上的灰尘沾在黑色短打上,和血迹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狼狈,可她眼底的锐利半点没减,目光始终锁着阿坤追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靴筒里的匕首柄。
顾晏辰安排好送小姨和表弟回商行的人,又让人清理了巷子里的尸体——武藤的尸首不能留在这,万一被日本领事馆的人发现,免不了要借题发挥,闹到租界巡捕房去,反而会打乱查封据点的计划。
他让人用粗布将武藤的尸体裹好,暂时藏去附近的废弃仓库,回头再做处置,忙完这些才折回巷口,手里还多了块干净的帕子和一小瓶金疮药。
“先把伤口处理了,血还没止住。”顾晏辰走到沈青梧身边,见她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外层的短打布料,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掀开衣袖。
伤口不算深,却有两指宽,碎石子划开的口子边缘还沾着泥沙,看着有些狰狞。
沈青梧没反抗,只是目光依旧没离开巷口,声音平淡:“阿坤他们走了快一刻钟了,静安寺正门人多,要是被那些日兵混进香客里,恐怕很难追上。”
“阿坤跟了青帮老大三年,最擅长在人群里盯梢,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跑掉。”
顾晏辰用帕子蘸了些随身携带的清水,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放得极轻,“再说,我已经让人去正门那边守着了,只要日兵敢往码头或领事馆的方向走,肯定能截住。”
说话间,帕子碰到伤口,沈青梧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胳膊。
顾晏辰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心里不由软了些:“忍忍,擦干净上药,免得感染。你要是倒下了,后面对付领事馆的事,谁来牵头?”
沈青梧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顾晏辰。
眼前的男人平日里总是穿着笔挺的西装,一派斯文模样,此刻却因为刚才的枪战,领带歪了,袖口也沾了血,可手上的动作依旧细致,一点都不像常年握枪的人。
她忽然想起,顾晏辰原本是留洋回来的医生,要不是当年沈家遭难,他恐怕还在医院里救死扶伤,而不是跟着自己在这里打打杀杀。
“辛苦你了。”沈青梧轻声说,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跟顾晏辰说这样的话。
顾晏辰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笑,眼底的严肃淡了些:“跟我还说这些?当年沈家救过我,现在帮你报仇,是应该的。再说,武藤走私鸦片,害了那么多人,就算不是为了沈家,我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说着,将金疮药均匀地撒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仔细缠好,打了个结实的结:“好了,暂时别用力,免得伤口裂开。”
沈青梧刚要说话,就见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坤带着两个兄弟跑了回来,脸色却不太好看,额头上还沾着汗,显然是追得急了。
“阿青姐,没追上!”阿坤一跑到跟前,就喘着气说,语气里满是懊恼,“那些日兵鬼得很,跑到静安寺正门,正好遇上一批进香的香客,他们直接脱了外面的军装,混进人群里了!我们跟着追了两条街,到了路口,还是让他们给跑了,只捡到这个。”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递到沈青梧面前。
沈青梧接过来一看,徽章是银色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领事馆”字样,边缘还有细微的磨损,显然是日兵逃跑时不小心掉落的。
“跑了就跑了,别懊恼。”沈青梧捏着徽章,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眼神沉了沉,“能捡到这个,也算没白追——这说明那些日兵确实是领事馆的人,武藤跟领事馆的密谋,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顾晏辰凑过来看了一眼徽章,皱着眉说:“武藤只是个走私鸦片的头目,按理说不该跟领事馆牵扯这么深,除非……领事馆也参与了鸦片走私,武藤只是他们推到前面的棋子。”
“很有可能。”沈青梧点头,将徽章放进怀里,“要是领事馆真的参与了,那事情就更复杂了——租界里的巡捕房本来就怕日本人,要是知道对手是领事馆,说不定会打退堂鼓,到时候查封据点、截鸦片的事,就难办了。”
阿坤也皱起了眉:“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领事馆的人继续走私鸦片吧?那些鸦片要是流到市面上,不知道又要害多少人。”
沈青梧没立刻说话,而是走到巷口,朝着静安寺正门的方向望去。
此刻正是午时过后,进香的人依旧很多,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穿着旗袍的女人,有戴着礼帽的男人,还有牵着孩子的妇人,一派热闹景象,谁能想到,就在刚才,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枪战,还死了一个日本走私头目。
她沉默了片刻,才转过身,语气坚定:“不管对手是谁,我们都不能退。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确认领事馆是否真的参与了鸦片走私,还有,武藤死了,他们肯定会重新找一个人接手鸦片生意,我们得尽快查到这个人是谁,不然等他们稳住阵脚,再想动手就难了。”
“那我们该从哪里查起?”顾晏辰问,“领事馆守卫森严,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总不能一直盯着门口吧?”
沈青梧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阿坤说:“阿坤,你在青帮里人脉广,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就是之前跟武藤走得很近的一个日本男人,听说经常去武藤的据点,穿一身黑色西装,戴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好像是个翻译。”
阿坤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穿黑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翻译?我好像有点印象——上次我跟着武藤的人去码头,见过这个人一次,当时他跟武藤在船上说了很久的话,看起来地位不低。我这就回去让人查,明天之前,肯定给你消息。”
“好,辛苦你了。”沈青梧点头,又叮嘱道,“查的时候小心点,别打草惊蛇——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领事馆派来跟武藤对接的人,要是被他发现我们在查他,说不定会提前通知领事馆,到时候我们的计划就全暴露了。”
阿坤应了声“放心”,又跟沈青梧、顾晏辰说了几句,才带着两个兄弟离开,去青帮安排查人的事。
巷子里只剩下沈青梧和顾晏辰两个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顾晏辰看着沈青梧,见她依旧皱着眉,显然还在想着查领事馆、截鸦片的事,不由开口说:“现在已经过了午时,小姨和表弟应该已经到商行了,我们也回去吧?回去之后,再跟老周、阿明他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总在这里站着也不是办法。”
沈青梧点了点头,她确实也该回去了——小姨和表弟刚经历了惊吓,需要人安抚,而且,真账册还藏在商行的暗格里,她也放心不下,生怕出什么意外。
两人并肩往商行的方向走,路上的行人依旧很多,没人注意到他们身上的血迹和狼狈。
沈青梧走在左边,胳膊上的伤口因为走路的动作,偶尔会传来一阵刺痛,可她没在意,心里还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武藤死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领事馆的人,还有张啸林,还有那些没被抓住的日兵,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沈青梧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茶馆门口。
茶馆门口站着一个穿灰色长衫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看似在看报,可沈青梧总觉得,刚才男人的目光好像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而且,男人的身形,她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顾晏辰见她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穿灰色长衫的男人,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去茶馆里坐会儿,喝杯茶再走?”
沈青梧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茶馆门口的男人,男人依旧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报纸,好像真的只是在看报。
她皱了皱眉,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刚才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很强烈,不像是错觉。
“不用了,我们还是尽快回商行吧。”沈青梧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可心里却多了一丝警惕,“刚才那个穿灰色长衫的男人,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顾晏辰又看了一眼男人,摇了摇头:“没觉得不对劲啊,就是个普通的看报人而已,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沈青梧笑了笑,可眼底的警惕却没消失。
她总觉得,那个男人不是普通的看报人,说不定是冲着她来的,要么是领事馆的人,要么是张啸林的人,甚至,可能是她不知道的第三方势力。
两人继续往前走,沈青梧没再回头,可心里却一直在留意身后的动静,直到走进益民商行所在的弄堂,确认没人跟着,才松了口气。
刚踏进商行大门,就看到老周迎了上来,脸色有些凝重:“沈小姐,顾先生,你们可回来了!刚才巡捕房的人来了,说要找你,还问起了武藤的事,我没敢跟他们说实话,只说你出去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沈青梧和顾晏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巡捕房的人怎么会突然来找她,还问起了武藤?难道是有人把武藤的事告诉了巡捕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