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煤油灯被拨亮了些,昏黄的光驱散了大半夜色,却照不进沈青梧眼底的沉郁——表弟那句“沈青梧的马甲,迟早要被扒光”还在耳边绕,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快步迎向门口的雀儿,伸手虚扶了一把:“这么晚还麻烦你跑一趟,辛苦。”
雀儿刚跟着阿明进来,军制服上还沾着夜露的寒气,他摆了摆手,语气急切却不失沉稳:“沈小姐客气了,鬼手先生听了阿明带的消息,当即让我过来对接——鸦片改到正月二十五、十六号泊位,我们已经记下来了,今晚就调整码头布控,把原本守三号泊位的人,分一半去十六号,另外留两队人盯着江面,防止他们水路逃窜。”
他说着,目光落在桌上那本假账册上,阿明已经跟他提过巡捕房要搜账册的事,此刻见了实物,伸手拿起翻了两页,眉头微挑:“这就是您准备给王探长的假账册?封面跟真的一模一样,里面夹的‘正月二十三、三号泊位’的纸条,佐藤肯定会信。”
“只要他信了,就会把精力放在二十三号的三号泊位上,等他反应过来,二十五号的鸦片已经被我们截了。”
沈青梧走到桌边,指尖点了点假账册,“明天王探长带巡捕来,我就把这个给他,他拿了账册,既能向佐藤交差,也不会真的为难我们。另外,你派来的人,最好在明天一早巡捕到之前到商行,藏在后院,要是佐藤安插在巡捕里的人故意闹事,也好及时应对。”
“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两个身手好的兄弟,凌晨四点就到商行后门,跟阿明对接,绝不会暴露。”
雀儿把假账册放回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码头地形图,摊在桌上,“这是十六号泊位的地形,旁边有个废弃的仓库,我们打算让兄弟们藏在里面,等鸦片商船靠岸,先控制住船上的人,再查抄鸦片,您这边跟巡捕房对接的人,到时候从正面牵制,前后夹击,万无一失。”
顾晏辰凑过来看地形图,手指点在仓库的位置:“这个仓库离泊位太近,要是商船靠岸时有人留意,容易被发现。不如让兄弟们分两队,一队藏在仓库,另一队藏在泊位对面的巷子里,互为呼应,要是有领事馆的人增援,也能及时拦截。”
雀儿眼前一亮,立刻点头:“顾先生考虑得周到,我回去就跟鬼手先生说,调整部署。对了,沈小姐,您说的那个领事馆翻译佐藤,我们也让人留意了,他今晚从巡捕房出来后,就回了领事馆,一直没再出来,看来是在等着明天巡捕房的消息。”
沈青梧点头,心里的算盘更清晰了:“佐藤急着要账册,明天肯定会盯着巡捕房的动静,只要王探长把假账册交给他,他暂时不会怀疑我们,这就给了我们时间,确保二十五号的行动顺利。”
几人又聊了片刻,确认了后天码头布控的细节,雀儿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跟鬼手先生汇报,调整好所有部署,明天一早让兄弟们准时到商行。”
“我让阿明送你到巷口,注意安全。”沈青梧叮嘱道,看着阿明跟着雀儿离开,才转身对顾晏辰说,“眼线还在窖里晕着,现在审正好,要是等天亮了,巡捕房的人来了,反而没心思。”
顾晏辰点头,从墙上取下一盏煤油灯,又从桌下拿出一把匕首——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用来震慑的短刃,刃身泛着冷光:“我跟你一起去,地窖里黑,多个人照应。”
两人提着灯,往商行后院的地窖走,守在地窖门口的伙计见他们来,连忙上前:“沈小姐,顾先生,里面的人还没醒,影和那几个忍者,一直挣扎着,嘴里呜呜叫,没敢松绑。”
“做得好,别松。”沈青梧推开门,地窖里的寒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味。顾晏辰把煤油灯挂在墙上的铁钩上,灯光照亮了地窖的角落,只见那个穿灰色短打的眼线还绑在柱子上,脑袋歪着,依旧昏迷,影和三个忍者则被绑在对面的柱子上,见沈青梧进来,眼神里满是怨毒,却因为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顾晏辰上前,蹲下身,用匕首的刀背轻轻拍了拍眼线的脸颊:“醒醒,别装死了。”
眼线被拍得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等看清眼前的人,还有挂在墙上的煤油灯,瞬间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绳子绑得死死的,只能徒劳地扭动:“你们是谁?放开我!我是领事馆的人,你们敢抓我,领事馆不会放过你们的!”
“领事馆的人?”沈青梧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武藤也是领事馆的人,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你说,领事馆会怎么‘不放过’我们?”
“武藤……武藤大人死了?”眼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的嚣张瞬间被恐惧取代,“不可能!武藤大人那么厉害,怎么会……”
“没什么不可能的。”顾晏辰拿出之前从他身上搜出的银色徽章,扔在他面前,“这个徽章,阿坤在逃跑的日兵身上也捡到过,都是领事馆的人,武藤跟领事馆走私鸦片的事,你肯定知道不少吧?”
眼线看着地上的徽章,嘴唇哆嗦着,却还是咬着牙:“我不知道!我只是领事馆的普通杂役,奉命来这里看看,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普通杂役?”沈青梧冷笑一声,蹲下身,指尖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普通杂役会带望远镜来商行门口窥伺?普通杂役会知道巡捕房明天要来搜账册?普通杂役……会认识佐藤翻译?”
她每说一句,语气就重一分,指尖的力道也加大一分,眼线疼得皱紧眉头,额头上渗出冷汗,眼神开始慌乱:“我……我……”
“别想着狡辩。”沈青梧松开手,指了指对面的影,“看到那个人了吗?他是武藤的手下,影,昨天被我们抓了,已经招了不少事,包括武藤跟领事馆走私鸦片的路线,还有佐藤跟武藤的对接细节。你要是现在招了,还能留条活路;要是不招,等明天巡捕房的人来了,我们就把你交给王探长,说你是武藤的余党,走私鸦片的帮凶,你觉得,领事馆会来救你这个‘普通杂役’吗?”
影听到自己的名字,挣扎得更厉害,嘴里发出愤怒的呜咽声,却反而坐实了沈青梧的话。
眼线看着影的样子,又想起武藤的死,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了,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我说!我都说!别把我交给巡捕房!”
沈青梧点头,示意顾晏辰给他松了嘴里的布条,却没松绑:“说清楚,你是谁?佐藤让你做什么?还有,昨天跟武藤在小黑屋说话的,穿黑衣服的人是谁?”
“我叫松井,是领事馆的眼线,专门替佐藤盯着武藤的动静!”
松井喘着气,语速飞快,“佐藤让我今天来商行门口盯着,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有账册,还让我等明天巡捕房的人来了,要是搜不到账册,就悄悄跟在你们后面,看你们把账册藏在哪里。至于……至于穿黑衣服的人,我见过一次,是佐藤私下见的人,没说名字,只知道他跟佐藤聊了沈小姐你,还说……还说知道你的不少秘密,让佐藤盯着你,别让你坏了他们的事!”
“他们的事?”沈青梧眼神一厉,“什么事?那个穿黑衣服的人,还有什么特征?”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松井连忙摇头,“我就听到一句,好像跟‘码头的货’有关,还有,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的手表,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摸手表的表盘!”
沈青梧和顾晏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这个穿黑衣服的人,既不是武藤的人,也不是领事馆的人,更不是军统或青帮的人,显然是第三方势力,而且还知道她的秘密,甚至在盯着码头的鸦片,心思难测。
“还有别的吗?比如领事馆明天会不会派其他人来商行附近?”顾晏辰追问,生怕漏了关键信息。
“不会了!”松井连忙说,“佐藤说明天只要巡捕房拿到账册,就不用再盯着商行,让我拿到消息后,直接回领事馆复命,别的人,他没安排!”
沈青梧看着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只要你没骗我们,等二十五号的事结束,就放你走。”
松井连忙道谢,瘫在柱子上,脸色依旧苍白,却松了口气。
顾晏辰上前,重新用布条塞住他的嘴,又检查了一遍绳子,确认绑紧了,才对守在地窖的伙计说:“看好他,别让他跟影他们接触,要是有动静,立刻喊我们。”
两人提着灯,走出地窖,关上大门,后院的夜色更浓了,风吹过墙角的槐树,叶子沙沙作响,透着几分诡异。
“那个穿黑衣服的人,你有印象吗?”顾晏辰压低声音,“左手戴黑色手表,还知道你的秘密,不像是普通的势力。”
沈青梧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没印象,我接触过的人里,没有这样的。而且他说‘我的马甲’,除了你、老周、阿明,没人知道我是沈家的庶女,更没人知道我还有其他身份,他到底是谁?”
“不管是谁,肯定是冲着账册或者鸦片来的,也可能是冲着你来的。”顾晏辰语气凝重,“后天码头的行动,我们得多加小心,除了领事馆的人,还要留意这个第三方势力,别被他们钻了空子。”
沈青梧点头,心里的警惕又提了几分:“先不管这些,明天先应对好巡捕房的事,再把小姨和阿远送到张家村跟老周汇合,免得后天行动的时候,他们在这里有危险。”
“我明天一早安排人送他们去,让两个可靠的兄弟跟着,确保安全。”
顾晏辰应道,又看了眼天色,“现在快凌晨三点了,你要不要去歇会儿?明天还要跟王探长周旋,要是没精神,容易出岔子。”
沈青梧摇了摇头,走到后院的窗边,看着客房的方向——里面的灯还亮着,想必小姨还在陪着阿远。她轻声说:“我再等会儿,阿明送完雀儿应该快回来了,确认他安全回来,我再歇。”
顾晏辰没再劝,只是站在她身边,陪着她看着夜色。
没过多久,就见巷口传来脚步声,阿明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他们,连忙说:“阿青姐,顾先生,我把雀儿送到军统的联络点了,路上没看到可疑的人,雀儿说,明天四点,他的人会准时到商行后门,跟我对接。”
“好,辛苦你了,快去歇会儿吧,明天还要盯着商行的动静。”
沈青梧叮嘱道,看着阿明离开,才转身对顾晏辰说,“现在都安排妥当了,我去客房看看阿远,你也去歇会儿,明天一早,还要麻烦你送小姨他们去张家村。”
顾晏辰点头:“放心,我会安排好。你也别太累,账册和人都安排妥了,明天按计划来,不会出问题。”
沈青梧应了声,提着灯往后院客房走。走到门口,她轻轻推开门,见小姨已经靠在床边睡着了,阿远则睡得很沉,眉头不再皱着,脸色也红润了些。
她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掖了掖阿远的被角,目光落在他稚嫩的脸上,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是领事馆的人,还是那个神秘的第三方势力,她都会挡在前面,绝不会再让沈家的人,受半点伤害。
窗外的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正月二十四的清晨,即将到来,而一场围绕着假账册、巡捕房和领事馆的较量,也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