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好”字出口,如同开启了某个至关重要的闸门。接下来的日子,苏晚意的生活表面依旧按部就班——开店、整理、修复、经营着她的小小网络天地,甚至开始尝试设计更复杂的拓印图案。但内心深处,却有一股潜流在默默涌动,等待着那个“草长莺飞”时刻的来临。
她不再刻意去猜测顾屿口中的“重要地方”具体是何处,那个“去看他父母”的承诺本身,已足够在她心中投下巨大而明确的影子。她知道,那绝不会是一次轻松的茶话。顾母冰冷的审视、律师公式化的警告,都还清晰地烙印在记忆里。
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滋生。她开始更频繁地翻阅那些商业期刊和财经新闻,试图去理解那个她即将面对的、庞大而复杂的商业帝国。她甚至会对着镜子练习更得体的微笑和措辞,虽然每次练习完都觉得有些徒劳和可笑——在绝对的阶层和权力差距面前,这些表面的东西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但她没有停止。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准备,像是即将踏上未知战场的士兵,总要做些什么来安抚内心的惶惑。她告诉自己,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为了能更从容地站在顾屿身边,至少,不要因为自己的无知和失措,让他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顾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这份细微的紧张。他没有点破,只是用更细致的方式无声地安抚。他会更频繁地和她聊起工作里一些有趣或无伤大雅的琐事,让她在笑声中淡化对那个世界的距离感;他会带她去吃新发现的街头小吃,在烟火气中感受最平凡的快乐;他会在她对着电脑屏幕蹙眉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然后自然地接过鼠标,三两下帮她解决掉某个技术小难题。
他的陪伴,像温煦的堤坝,稳稳地拦住了她心底偶尔泛滥的焦虑。
这天傍晚,顾屿接了个电话。他听着对方的话,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嗯”了几声,最后说了句“我知道了,按计划推进”,便挂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看向正在小心翼翼给一幅刚拓印好的笺纸压平的苏晚意,语气寻常地开口:“集团下个月初有个周年庆典晚宴。”
苏晚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头,看向他。
顾屿的目光平静而深邃,继续道:“往年都是些无聊的应酬。今年……我想带你一起去。”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要将她正式带入他世界的决心。
苏晚意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周年庆典晚宴?那必定是名流云集、衣香鬓影的场合,是他那个世界最光鲜也最复杂的缩影。这比私下见他父母,更像是一次公开的、无可回避的亮相。
她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嘴唇动了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顾屿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尖温暖有力。“别怕。”他看进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只是吃顿饭,露个面。你不需要应付任何人,跟着我就好。”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上了一丝鼓励的笑意:“而且,那天你会是全场最漂亮的。我保证。”
他的话语试图轻松,但苏晚意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不容退缩的力量。她知道,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他计划中的一步。他正在用他的方式,一步步地、坚定地为他们的未来铺路,扫清障碍。
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被她咽了回去。她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期待和那份深藏的、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或许也在担心她的抗拒。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好。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顾屿见她答应,眼底瞬间漾开轻松和喜悦,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衣服首饰我会让人安排,你人到就好。”
他的安排周到,却也让苏晚意更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世界之间那条巨大的鸿沟。连穿什么,都不需要她自己操心。
晚宴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顾屿果然派人送来了几个大礼盒。里面是一件量身定制的晚礼服——不是夸张的样式,而是一条色泽温润如月华的沉香缎长裙,设计简约优雅,剪裁极佳,细节处透着不动声色的精致。搭配的同色系披肩、手包和高跟鞋,以及一套小巧却流光溢彩的珍珠首饰,都恰到好处,既不会过分夺目,又绝不会被淹没在衣香鬓影之中。
苏晚意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有些认不出来。礼服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身形,沉香缎柔和的光泽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沉静温婉。很美,却美得有些陌生,像精心打扮后即将登台的偶人。
她轻轻抚摸着裙摆光滑的面料,心里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和紧张。这身华服,像是即将披挂上阵的战袍,要奔赴一个她全然陌生的战场。
顾屿走进来,从身后拥住她,看着镜中的两人。他穿着熨帖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气场矜贵,与镜中那个精心装扮后的她,看起来竟是如此登对,仿佛天生就该并肩而立。
“很美。”他在她耳边低语,语气带着惊叹和满足,“我就知道,这条裙子一定适合你。”
苏晚意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力量,心中的不安稍稍平息。她努力弯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嗯。”
庆典前夜,苏晚意有些失眠。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明晚可能遇到的各种场景——挑剔的目光、窃窃私语、含义不明的寒暄……
一只温暖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睡不着?”顾屿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嗯,”苏晚意小声承认,“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孩子,“就当是去看一场戏,一场名为‘名利场’的戏。我们是看戏的人,不是戏子。”
他的比喻奇特,却奇异地有效。苏晚意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而且,”顾屿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令人安心的笃定,“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没人能给你脸色看,也没人有资格评判你。你站在那里,本身就是对我、对他们那个世界最大的意义。”
他的话,像最坚实的铠甲,一寸寸覆盖住她所有的不安和脆弱。
苏晚意在他怀里转过身,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睛,虽然看不清,却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力量。
“顾屿,”她轻声问,带着最后一丝不确定,“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带我进去,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她终于问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担忧。
顾屿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郑重地、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吻。
“晚意,”他的声音沙哑而深情,“从我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从未想过第二条路。你从来不是麻烦,你是我面对所有麻烦的理由和终点。”
黑暗中,他的话语如同誓言,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坎上。
所有的不安和犹豫,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她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我知道了。”她说,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明天,我跟你去。”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心潮依旧暗涌,但这一次,是因为有了并肩砥砺的勇气,和共同面对未来的决心。
明天,将是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