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深秋,寒意刺骨。医院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林明慧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顾屿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身形挺拔,却难掩眉宇间积压的沉重。连日来的守候、应对家族内外的暗流、以及“晨曦”不容有失的维稳,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只有在深夜,万籁俱寂时,他才会拿出手机,反复看着苏晚意发来的那张“金石”照片和那句“风雨同舟”,指尖在那冰冷的屏幕上流连,仿佛能触摸到千里之外那份沉静而坚定的力量。
这天凌晨,窗外天色未明,病房内一片昏暗。顾屿靠在椅背上,闭目小憩,却睡得不甚安稳。朦胧中,他似乎感觉到一道极其微弱的视线。他猛地睁开眼,对上了病床上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依旧锐利却布满浑浊与疲惫的眼睛。
林明慧醒了。
她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迅速聚焦,认出了床边的顾屿。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气流摩擦喉咙的嗬嗬声。她想抬手,手指却只是无力地抽搐了一下。
顾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庆幸?是复杂?还是面对生命如此脆弱形态时本能的震动?他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声音干涩地对门口守着的护工吩咐:“去叫医生。”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进行了一系列检查。结论是,人醒过来了,算是闯过了最危险的鬼门关,但大脑因出血受损,语言功能和右侧肢体活动严重障碍,后续需要漫长而艰难的康复治疗,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是未知数。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母子二人。林明慧的目光一直钉在顾屿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强势与掌控,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对于自身无力状态的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依赖的情绪。
她努力地动着嘴唇,试图说什么。顾屿俯下身,靠近她。
“……北……北城……”她断断续续,声音含糊不清,但顾屿听清了。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让他留在北城,留在顾氏,在她倒下的时候,稳住局面,守住这份庞大的家业。这是她一生的执念,即使到了这般田地,依旧念念不忘。
林明慧见他不语,眼中闪过一丝焦躁,呼吸急促起来,监护仪器立刻发出警示音。顾屿立刻按住她试图抬起的手,沉声道:“别动,医生让你静养。”
他的语气不算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林明慧盯着他看了几秒,眼中的焦躁慢慢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疲惫。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试图说话,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清醒,已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顾屿直起身,看着病床上这个曾经叱咤风云、如今却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的女人,心中百味杂陈。恨吗?或许。但在此刻,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生命无常的苍凉,以及一种无法推卸的、身为人子的责任。
他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窗帘。北城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看不到星光。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苏晚意发来的最新信息,附着一张“墨香记忆”志愿者们在灯下开会的照片,大家脸上都带着认真而充满希望的笑容。她的留言很简单:「一切如常,同心向前。」
同心向前。
他看着那四个字,又回头看了看病床上沉睡的母亲,再想到北城这一摊错综复杂、等待他处理的局面,一个清晰的认知在脑海中形成:他无法彻底割裂与北城、与顾氏的联系,这不仅是因为责任,也因为这里躺着他的母亲,血脉的羁绊无法抹杀。但他也绝不会放弃云城,放弃“墨香”,放弃苏晚意。那是他选择的未来,是他心灵的归宿。
他必须找到一条路,一条既能稳住北城的局势,履行对家族和母亲的责任,又能守护住云城那片宁静天地和他所爱之人的路。这很难,甚至可能两边不讨好,但他必须尝试。
他给苏晚意回复了信息,没有提及母亲苏醒的细节和内心的挣扎,只写了三个字:
「知道了。」
如同她每次发给他的那样。他知道,她懂。
放下手机,他重新坐回病床边的椅子上,目光沉静地落在母亲苍老的脸上。窗外的北风依旧呼啸,但他心中那片因苏晚意而存在的、名为“云城”的净土,却仿佛生出了一根坚韧的丝线,穿越千山万水,牢牢系住了他,给予他在这冰冷旋涡中继续周旋的底气与力量。
金石同心,并非形影不离,而是即便相隔万里,面对各自的风雨,心却朝着同一个方向,秉持着同一种坚守。他在北城稳住舟楫,她在云城点亮灯火,这便是他们此刻,最深沉的“同心”。长夜漫漫,但黎明终将到来,而他们,已在黑暗中,为彼此指明了归航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