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意收到顾屿那条「近日可好?」的信息时,正在“墨香记忆”工作室里,对着刚完成初步修复的一册明代云城文人笔记出神。笔记中记载了一段关于本地冬日“围炉赏雪、烹茶论诗”的雅集轶事,字里行间透出的闲适与温情,与窗外云城湿冷的现实形成微妙对比。
他的信息来得突然,却又像早已在她期待之中。她看着屏幕上那简单的四个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片刻,没有立刻回复。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几株在寒风中瑟缩、却依旧顽强保持着些许绿意的冬青,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他绝不会无故发来这样一句看似随意的问候。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回复了过去,同样言简意赅:「一切安好,冬日晴暖,只待故人。」
她没有问“你何时回来”,也没有诉说任何思念,只是告诉他云城的现状,以及那份无需言明的期待。她相信,他懂。
信息发出去后,她重新坐回工作台前,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那册刚刚修复好的笔记仿佛也失去了吸引力。她起身,开始下意识地整理书店和工作室。擦拭本就一尘不染的书架,将顾屿常坐的那张椅子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检查暖炉的炭火是否充足,甚至去后院看了看那几丛茉莉,虽然知道它们要在来年春天才能重新焕发生机。
这些细微的、带着某种仪式感的准备,泄露了她平静外表下,那颗因期待而微微加速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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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公寓里,顾屿看着苏晚意回复的那句「只待故人」,紧绷了数月的唇角,终于缓缓扬起一个真实而放松的弧度。窗外是冰天雪地,他的心却因这短短几字,瞬间跨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云城那片湿润而温暖的土地上。
他立刻行动起来。先是召集了顾氏集团的几位核心高管和“晨曦”在北城的负责人,开了一个简洁高效的会议,明确了在他离开期间的管理架构和决策流程,将权力进行了清晰而制衡的分配。他的指令明确,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彻底打消了某些人还想借机运作的念头。
接着,他去医院见了林明慧的主治医生和康复团队,详细了解了母亲后续的治疗方案和注意事项,留下了足够的资金和联系方式,确保万无一失。他站在母亲的病床前,看着她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沉默地站了许久。最终,他只是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病房。有些心结,非一日之寒,也非一日可解。他能做的,是在责任与自我之间,找到那个当下的平衡点。
最后,他回到公寓,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这几个月临时添置的。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快。当他把最后一件衣服放入行李箱,拉上拉链时,窗外,北城今年最大的一场雪,正纷纷扬扬地落下,仿佛要将他在这座城市的所有痕迹都覆盖、掩埋。
他订了最早一班回南方的机票。没有通知任何人送行,如同他悄然归来时一样,他提着简单的行李,独自一人踏入了茫茫雪夜,奔赴机场。
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厚重的云层,将北地的冰雪与纷扰远远抛在脚下。当舷窗外出现南方连绵的、依旧带着绿意的山峦时,顾屿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墨香”温暖的灯光,是苏晚意伏案工作时宁静的侧影,是云城河面上氤氲的水汽,是那方“金石”砚盖冰润的触感……这些画面,构成了他真正的“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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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这边,苏晚意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只是心中那份期待,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让她做任何事情,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她甚至下意识地每天都会在顾屿常坐的位置上,放一杯新沏的、他喜欢的茶。
这日傍晚,她刚送走最后一位读者,正准备关门落锁,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她的心猛地一跳,动作顿住,却没有立刻回头。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刻入骨髓的、带着一丝旅途疲惫却依旧清晰的声音:
“我回来了。”
苏晚意缓缓转过身。
顾屿就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穿着深色的大衣,肩上似乎还带着南下的寒气,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压抑了数月的情感,是思念,是疲惫,是卸下重担后的释然,更是回到归属之地的安然。
没有激动的奔跑,没有热烈的拥抱。苏晚意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然后,她的嘴角慢慢扬起,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最终化作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明亮的笑容。
“嗯,”她轻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欢迎回来。”
顾屿几步走进来,随手关上门,将外面的寒冷隔绝。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它充满了分离的苦涩、坚守的艰难,以及最终跨越山海重逢的、巨大而沉静的喜悦。
苏晚意将脸埋在他带着室外寒气的衣襟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真实而有力的心跳,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化为满腔酸软而滚烫的柔情。
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书店内,灯火温然,茶香袅袅。分离的日子已然结束,归期已至,他们终于重新拥有了彼此,和这片共同守护的、名为“家”的宁静天地。长夜不再漫漫,因为归人已至,灯火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