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就像长在心里的苔藓,一旦长岀来,就很难清理下去。王勃并不是在生常卫的气,只是怀疑她,极有可能是洪州都督府的一名歌妓。
他不能在让船夫愣在那里。在船夫眼里,他不应该有任何理由和她翻脸。
王勃向船夫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来,两个人一起吃饭,这样,至少他不用在吃饭时提防什么。
船夫想了想,觉得他俩先把饭吃完再上船把她唤出来,让两个年轻人先各自冷静冷静。他俩又像前几天那样,面对面席地而坐,开始在江风中吃饭。这顿饭吃得有点闷,谁都没言语,船舱里的哭声很快停下来。这让王勃稍微心安了些,否则,他觉得船夫一定会以为他是以大欺小,嫌弃常卫是累赘,或者她在什么事上没有依他,他甩了脸子,才把场面弄得现在难以收拾。他不好向船夫做出解释,他报给船夫的名字都是假的,那个装银子袋子,他从不让船夫动一下,甚至??让他靠近半步。
一顿饭一句话也没有,很快两个人都吃完。
“安公子,我上船歇息,我把这里简单收拾一下,您是不是……”船夫欲言又止,他想劝他上船向常卫认个错,或者哄一哄她。没必要把前行的路弄得如此紧张。
王勃放下手中用于防卫石头,他不能上船也带着一块石头,他明白船夫要说什么。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想三国时期,曹操误杀吕伯奢一家的事。曹操当时因逃命而误判,而他与曹操不一样,他自从被朝廷赦免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做人,他近期重新入仕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他没被剥夺政治权利,重新入仕还有一线希望,他只是有些心灰意冷,那种怀才不遇的灰心丧气,不是一般官吏能调整扭转的。
他创作,发表作品的权利丝毫未受到影响,反而因为他被判杀死曹达令他名声大噪,他的作品一时洛阳纸贵。有些人还专门买他的作品欲对他分析一番,这令他的那些作品一时大卖,现在看来,完全是虢州徐敬业都督给他埋下的大坑,好在一个至今不知道名字,与他擦肩而过的姑娘出手救了他。
他是一个能给别人带来利益的人,他曾因此而自豪,只要能给人带来利益的事,谁不喜欢做呢?他至少能给许多人带来利益,这一次他能够参加洪州府征文大赛,足以说明,社会对他是宽容的,否则大赛组委会完全可以设几个条件,犯过罪的人不能参赛,尤其是杀过人犯过死罪的人不能参赛。蹲过大狱的人不能参赛……只要组委会随心所欲设定一个把他排除在外的条件,莫说得了这么多银子,他连出头露脸的机会都不会有。有几个舞文弄墨的同行嫉妒他实属正常,难道他们嫉妒就可以滥杀无辜?他们不知道滥杀无辜会被处以极刑!王勃越这么想越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多疑,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迎合他也好,麻痹他也罢,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她当作前来尾随他,接近他,甚至刺杀他,未免太过敏感和武断,最终把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好局面弄得彼此尴尬,官场要比这船难驾驭的多,他却把这船上的关系弄得这么糟糕!
王勃愧疚地上了船,来到船舱,见常卫躺在床铺之上,没了哭声,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走上前,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很久,她才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已经哭红,最令他难安的是,她的双眸中既有失望,又夹带着一丝渴望……
“我……错怪你了。”王勃面露悔意,“你下船用饭吧。”
“我吃不下去。”说着她又流出眼泪。她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只是按照嫦娥的要求,现在她不能向他透露任何曾经救过他,求过他写《檄净坛猪》的信息。
他上前为她擦了擦流向耳边的眼泪,说:“吃饱好好休息,咱们继续前行。”
她依旧摇头,却原谅了他似的,说:“恩公,您先睡吧,我待会儿再去吃饭,您不用再为我担心。”
王勃这才退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和衣而卧,很快进入梦乡。不知多久,他竟在梦里吃起了东西,他没有分辨清楚吞咽下的是什么东西,只依稀觉得是常卫伸手塞进他嘴里的。他十分高兴,这是她完全原谅了他,才极有可能到床下的山里采摘了野果给他吃下。他顿时感觉幸福的暖流通向全身,他张开双手想要把她拥抱在怀,她却调皮似的向后躲去。
梦中的好景总是如此短暂。
王勃在激动万分中醒来时,才知道是一场黄粱美梦来袭,他嗟叹一声,扭头看向常卫,却发现床铺是空的,他急忙起身,钻出船舱,她没在船上,岸上同样见不到她的身影。他急忙跑到船尾,有一人蜷在一领草席之上,头上盖着一顶草帽正在鼾睡。他急忙上前扒拉醒打着呼噜的船夫,未待其完全醒来,忙问:“你可见到常卫?”
船夫睡眼惺忪地答道:“没见到,她一直在船舱里啊!”正因为她睡在船舱里,他才在白天休息时到船尾这里蜷身而睡。这个季节只要没有雨水,船尾的温度还算舒适。
“她,没在舱里。”王勃穿过船舱,再次来到船头,举目四望,仍不见常卫身影。他一步跳到岸上,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常卫——”
周边只有回音一遍遍传来,却听不到常卫的任何动静。
“安公子,莫急,她应该如厕去了。”
两个人注意到,放在岸边简易桌子上的食物并未减少一分,唯一有可能的是,她为了回避他们,上岸如厕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定蹲于某处难于被他们发现的地方,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做出回应。
王勃焦急万分,他向岸边松林方向走去,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找了很久,仍旧没有见到她的影子,更听不到她任何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