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忽然轻笑,指节敲了敲报纸上“孙悟空造访通明殿”的简讯:“不速之客倒是来了,不过被太白金星拦下了。你呀,该谢谢老君炉里的金丹,让那猴子喝了顿茶就走。”
哪吒的脸倏地红了。五百年前被孙悟空戏耍的糗事,是他中坛元帅任上最大的污点,此刻被玉帝提起,只觉得混天绫都跟着发烫。他正要请罪,却见玉帝忽然坐直身子,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火尖枪上。
“找你来,是要办件差事。”玉帝的声音忽然沉下来,像殿角镇天钟的余音,“比押解水兵去广寒宫难百倍,比守南天门险千倍,你可敢接?”
哪吒的眼睛倏地发亮,火尖枪的枪缨在烛火下抖了抖:“陛下但说无妨,刀山火海臣也敢闯!”
“不是刀山火海,是龙宫深海。”玉帝抬手,将一叠羊皮血状推到案前,最上面“敖钦私调夜叉军”的朱砂大字刺得人眼眶生疼,“南海龙王的事,你父亲要去查,你……”他忽然顿住,盯着哪吒眼中跳动的火苗,“你要去查他没查到的。”
哪吒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火尖枪的枪柄,忽然想起父亲在南天门说的“刀刃越锋利”那句话。眼前的血状上,交趾县饿鬼的指印红得像东海的珊瑚,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哭声。他忽然跪下,甲胄重重磕在玉阶上:“臣请命,查龙宫贪腐,查夜叉调令,查……”他抬头,眼底烧着两簇火苗,“查一切该查的!”
玉帝凝视着少年甲胄上的鎏金纹饰,忽然想起李靖方才在殿里说“养兵千日,需应万变”的模样。这对父子,一个像玲珑塔般厚重,一个像火尖枪般锐利,倒真像是上天给天庭的一对刀刃。
“记住,暂不要声张。”玉帝忽然抬手,将一枚刻着“天蓬”二字的腰牌推过去,“龙宫水太深,深到能淹了斩龙台的刀。你这杆枪,要扎进最暗处,却不能让水花溅到岸上。”
哪吒接过腰牌,金属的凉意从掌心窜到脊梁。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差事,是玉帝在拿他当试刀石,试父亲的玲珑塔,试天庭的天条,更试这三界的水,究竟有多深。
“臣领命!”哪吒抱拳起身,混天绫在身后猎猎作响,“若查不出真相,臣愿以火尖枪谢罪!”
玉帝看着少年转身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案头的千年寒桂茶又冒起热气,氤氲中,他仿佛看见当年的李靖,也是这般带着一身孤勇,踏入东海的漩涡。而此刻的哪吒,就像当年的他,眼里只有真相,却不知这真相背后,藏着多少层龙宫的鳞甲。
南天门的夜风更急了,李靖望着天际那道逐渐变小的红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袂声。回头时,只见太白金星拄着拐杖,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天王可是在担心令郎?”金星捋了捋白胡子,“当年您斩蛟龙、镇海眼,如今令郎要闯龙宫,倒像是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子’。”
李靖默然。他知道,哪吒这一去,怕是要掀翻南海的天。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就像当年他举起玲珑塔砸向亲子,就像包拯递上第十八道血状,这三界的清浊,总要有人用刀刃来划开。
“金星可知,陛下为何派哪吒去?”李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远处闪烁的星子上,“因为他是中坛元帅,更是……”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夜风吹过琼花,“是这天下最不怕龙宫水的人。”
太白金星笑而不语,转身望向凌霄宝殿方向。殿内烛火通明,映得玉帝案头的血状愈发鲜红,像极了哪吒混天绫上的颜色。而在更远处,南海的方向传来隐隐潮声,像是巨龙在深海里翻身,鳞片相撞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星辰。
哪吒脚踏风火轮,在云海中疾驰。手中的天蓬腰牌发烫,像块烧红的火炭。他忽然想起父亲在南天门说的“刀刃越锋利”,想起玉帝案头那叠血状上的指印,想起交趾县百姓啃食观音土的惨状。火尖枪在掌心转了个花,枪缨划破夜空,溅出几点火星。
“龙宫么?”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狠戾的笑,“几百年前闹过东海,今日便去会会南海的老龙王。”
夜风呼啸而过,混天绫在身后展开,如同一面猩红的旗帜,在墨色的天庭划出一道永不褪色的痕。而这道痕,终将成为打开龙宫黑幕的钥匙,或是扎进自己心口的刀刃——但此刻的哪吒,顾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当玉帝把腰牌递给他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是那个在南天门擅离职守的少年,而是一柄出鞘的枪,直指深海的最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