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殿外的青铜香炉飘着细烟,哪吒踩着风火轮落在丹墀下,他攥紧手中的押解文书,文书角上“天河水兵”的朱砂印格外刺眼——三日前他亲手将二百名违纪同袍送进广寒宫,此刻却要以执法者的身份向玉帝弹劾嫦娥。
“臣哪吒,押送天河水兵至广寒宫完毕,特来复命。”他单膝跪地,火尖枪在地面投下冷硬的影子。
玉帝搁下手中的《天河军制》,冕旒轻晃:“交割可曾顺当?”
“回陛下,嫦娥仙子……”哪吒顿了顿,指腹碾过文书边缘,“擅自将二百名男犯接入广寒宫院内,违反天条……”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他知道,自猪悟能因醉酒擅闯广寒宫被贬下凡后,“男犯入内苑”已是天庭大忌。
玉帝的目光扫过阶下的太白金星,老神仙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拱手:“陛下,臣斗胆问三太子一句。”
哪吒起身,脊背绷得笔直。
太白金星却像个揣着锦囊的老学究:“广寒宫内外温差若何?”
“宫外墙外昼夜温差三百度,夜间低至零下一百八十三度,墙内受天庭宝光庇佑,恒温二十度。”哪吒昨日特意查了司天台的记录,每个字都像冰棱般锋利,“但天条规定……”
“天条是死的,人是活的。”太白金星忽然挥手,殿中浮现出广寒宫的幻象:宫外,桂树苗在霜风中佝偻成冰雕,几个伤兵蜷缩在囚车旁,伤口渗出的血正凝结成冰晶;墙内,宫娥们抬着暖轿穿行在月桂树下,素白的帐幔里透出暖光。“这些水兵犯的是酗酒斗殴之过,陛下已判杖责,若此刻将他们扔在宫外,与亲手送他们去枉死城何异?”
哪吒想辩解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再者,”太白金星的声音软下来,幻象变成十年后的广寒宫:漫山遍野的桂树开着金红色的花,当年的水兵们穿着簇新的银鳞甲,正在树下演练改良后的天河阵,“天蓬元帅在时,便想在广寒宫种桂树,说‘木能克金,暖可化寒’。如今这些水兵种下的,可是未来天河军的屏障啊。”
玉帝颔首,冕旒下的目光掠过哪吒紧绷的肩膀:“李靖,传旨广寒宫,下不为例。待水兵伤愈,即刻移至宫外垦荒,不得拖延。”
托塔李天王领旨时,特意看了眼儿子。哪吒垂着头,火尖枪的枪缨蔫蔫地垂在地上——这孩子还是太倔了,押送水兵本是拉拢人心的好机会,他却只盯着天条。想当年天蓬元帅能让天河军上下一心,靠的可不是一味严苛。
广寒宫,子夜。琉璃灯在宫墙上结着冰花,嫦娥正用玉簪挑亮暖阁里的烛火。二十个伤兵躺在竹席上,臀部的杖伤渗着脓血,玉兔正举着捣药杵,在石臼里碾着玄霜和桂花瓣。
“仙子,第三批药熬好了。”素衣仙子端着药碗进来,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张统领烧得厉害,怕是要加些雪魄草。”
嫦娥接过药碗,指尖触到陶碗的温度——这是她特意让宫娥用暖玉煨着的。广寒宫的规矩她比谁都清楚,但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她总能想起猪悟能被贬前说的话:“天河军都是些实心眼的汉子,犯了错罚归罚,可别寒了他们的心。”
宫门“吱呀”一声开了,李靖派来的副将站在月光里,战袍上的汗渍冻成盐花:“嫦娥仙子,陛下口谕,伤愈后即刻劳改,下不为例。”他递过一个玉匣,“这是天庭送来的金创药。”
嫦娥接过玉匣,指尖在匣盖上停顿半刻:“替我谢过陛下。”她望向宫门内的伤兵,他们被整齐地安置在月桂树下,树干上系着她亲手编的避寒结,“待他们能下地,便会去墙外种桂树。只是眼下……”
“仙子放心,末将明白。”副将打断她的话,目光扫过伤兵们身上的“斩浪”佩,忽然压低声音,“听说最近天庭有传言,说广寒宫的宫娥有了身孕?”
嫦娥的睫毛猛地颤动,还未开口,玉兔已从内殿冲出来,耳朵尖上沾着药汁:“将军莫听那些混话!”她往副将手里塞了包玄霜露,“劳烦把这个带给太白金星,就说广寒宫的兔子熬的药,比瑶池的琼浆还灵验。”
副将走后,嫦娥盯着玉兔滴溜溜转的红眼睛:“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咱们得先下手为强!”玉兔晃着捣药杵,耳朵抖得像片落叶,“刚才听副将话里有话,怕是有人想拿‘男犯入内苑’做文章,说您和水兵们……”她突然噤声,用捣药杵指着宫外,“我去太白金星府上探探口风,顺便查查是谁在传谣言!”
嫦娥揉了揉眉心,广寒宫的月光从来都是清冷的,却不知何时染上了权谋的阴影。她望着伤兵们身上的伤口,突然想起哪吒复命时的眼神——那是种被挑战权威的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