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寺前的青铜狮首香炉飘着袅袅青烟,香灰在青石板上积了三寸厚,被夜露浸得发亮。玉兔踩着月光奔来,鞋尖点地时带起一串水珠。她仰头望着朱漆大门上斑驳的鎏金梵文,心潮澎湃——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西天佛土,却不是为了朝圣。
“何方妖物,敢闯雷音净地?”
银白光芒劈开暮色,八部天龙横杖而立。昔日的西海三太子早已褪去鬃毛,龙鳞在佛光中泛着碎钻般的光。玉兔还记得在天竺国做公主,与孙悟空大战时见过他,那时他只是匹驮着经箱的白马,鬃毛上还沾着流沙河的泥沙,如今却像换了副筋骨,连眉峰都凝着佛前金刚的冷硬。
“我要见斗战胜佛!”玉兔攥紧捣药杵,“凡间才子王勃困在黄泉,唯有大圣能破幽冥往生阵——”
“呵。”八部天龙斜睨她,禅杖重重顿在地上,裂痕如蛛网般爬向她的脚尖,“大师兄闭关三月,连佛祖讲经都不曾露面。你倒好,拎着根木杵就想闯门?莫非又要赤身大战大师兄。”
玉兔的耳根“腾”地烧起来。自那场天竺国对决后,天庭流言满天飞,说她故意勾引齐天大圣,此刻从八部天龙口中说出,竟像沾了佛前香灰般刺人。
“你!”她指尖掐进木杵,雕花上的月桂纹硌得掌心发疼,“当年在西海,你生吞七十二水族将领时,可曾念过阿弥陀佛?如今披着袈裟装正人君子,倒敢来教训我?”
八部天龙的龙鳞骤然竖起,眼底翻涌着西海的怒涛。当年他因纵火烧了玉帝赏赐的夜明珠,被囚鹰愁涧,吞了多少过往水族旧部,连观音菩萨都不曾过问。此刻被这只兔子戳中痛处,禅杖上的咒文突然泛起红光,龙吟声震得檐角铜铃碎响。
“妖言惑众!”他抡起禅杖劈下,杖风过处,青石板裂成两半,“今日便替观音大士收了你这祸水!”
玉兔旋身避开,捣药杵在掌心转成银环。她本就擅巧劲,在广寒宫捣了千年玄霜,腕力了得。此刻避过锋芒,反手一杵扫向对方膝弯。八部天龙却已不是当年那匹被紧箍咒束缚的凡马,龙尾横扫如铁鞭,带起的气浪竟将她震退三丈。
“龙降九霄!”
禅杖化作九条银龙,龙首上的金眸泛着佛光,爪牙间缠着往生咒。玉兔见过孙悟空的法天象地,却从未想过八部天龙的招式如此刚猛,仓促间捏了个避水诀,周身腾起月雾——那是广寒宫独有的法术,以月光为纱,能迷了对手五感。
金铁交鸣之声震得雷音寺飞檐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八部天龙以杖横挡,却觉虎口发麻,眼睁睁看着那木杵上的月桂纹竟在佛光中显形,每片叶子都透着太阴精魄的寒意。他忽然想起佛经里说,太阴与太阳同属混沌初开的至宝,这捣药杵虽不是先天灵宝,却浸了千年月华,倒比他的禅杖更沾着几分天道本源。
“够了!”
寺门轰然洞开,金吒踏月而来。他的斩妖剑还在鞘中,甲胄上的莲花纹却亮如白昼,身后殿内的长明灯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二人之间,恍若金刚降世。八部天龙立刻收了招式,退到一旁时龙鳞仍在轻颤——金吒是如来佛祖座前护法,每逢他现身,必是得了佛祖法旨。
玉兔捣药杵“咣当”落地。她见过金吒在天庭阅兵,那时他还是李天王家的太子,如今伴在佛祖身边,眉梢竟添了几分普渡众生的慈悲,却又藏着说不出的诡谲。
“菩萨救命!”她福了福身,“王勃乃初唐奇才,若就此魂散黄泉,人间文运恐折。求菩萨通融,让我见大圣一面——”
金吒抬手止住她的话,忽然轻笑一声:“救人不难,只是这雷音寺的门槛,从来不是空着脚能迈的。”他目光扫过玉兔鬓角的月桂簪,“听闻广寒宫有千年寒桂茶,又有玄霜露能凝魂魄——”
玉兔心中一紧。那寒桂茶是嫦娥亲手所制,整个月宫百年才得一两;玄霜露更是取太阴精华所凝,连天庭蟠桃宴都不曾拿出来待客。但她想起黄泉路上看见的王勃,那身青衫还沾着滕王阁的墨汁,魂魄却已透明得能看见背后的忘川水,当即咬牙解下腰间玉壶:“早有准备,还请菩萨指点。”
金吒接过玉壶时,指尖在壶身上轻轻一叩,茶香混着霜露的清冽顿时漫开。他凑近玉兔,声音低得只有二人能闻。
金吒言毕,玉兔朝他抱下了拳,转身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夜色里。八部天龙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龙爪不自觉地攥紧禅杖——金吒为何要帮这妖兔?当年在天庭,李天王一家与嫦娥素无往来,何况这寒桂茶……他忽然注意到金吒正把玩着玉壶,指尖在壶底刻着的月兔纹上摩挲,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菩萨,这妖兔当年……”
“八部天龙。”金吒忽然转身,斩妖剑的穗子扫过青砖,“佛祖说,前世因,今生果。你可知那王勃为何困在黄泉?”他不等对方回答,便走进寺门,声音混着钟磬声传来,“五百年前,齐天大圣闹地府时撕了生死簿,那书生的名字恰在被撕的那页。如今阎王要补这笔账,可大圣……”
殿门“吱呀”合上,余下的话消失在佛光中。八部天龙望着满地裂痕,忽然想起方才打斗时,玉兔眼中的焦急与当年在天竺国看见的一模一样——那时她追着妖狐,也是这般红了眼,仿佛天塌下来都不管,只盯着眼前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