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的雾像团浸了墨的棉絮,裹得无常亭的紫漆柱子泛着潮气。猪悟能的肥脸在月光下青一阵红一阵,刚才被王勃戳穿伪装的怒意还在眉梢打转,腰间天盒里剩下的的孟婆汤晃出细碎响声,像极了当年天河会所里那些姑娘的啜泣。
“猪爷爷,您老消消气……”黑无常擦着额角的冷汗,哭丧棒在掌心转得哗啦响,“咱地府小本买卖,经不起您老钉耙这么抡。您要说道说道,咱去阎罗殿找秦广王——”
“放你娘的孟婆汤!”猪悟能一巴掌拍在亭柱上,漆片扑簌簌掉在黑无常官帽上,“老子是来办正事的!这酸书生写檄文骂俺是‘豕犬’,当取经团队的金箍棒是烧火棍?”他转身瞪向王勃,肚腩把袈裟绷得纽扣崩飞,“刚才装昏迷挺会演啊?起来!”
王勃撑着青石板坐起,衣摆还沾着忘川水的磷光。他望着猪悟能原形毕露的肥脸,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惊起亭角几只乌鸦:“凤凰坠地遭鸡戏,天蓬元帅变猪妖——你盗孟婆汤、充齐天大圣,在黄泉路横行霸道,竟还有脸提取经团队?”
黑无常的后颈倏地冒起冷汗。他记得五百年前猪悟能在高老庄抢亲的模样,那钉耙下去能砸烂半座山,此刻忙不迭拽住对方袖口:“爷爷,教训归教训,可这书生是秦广王点名要的笔杆子,说要让他给地府写《往生志》……”
“放你娘的狗屁!”猪悟能甩开他,九齿钉耙在掌心转得虎虎生风,耙齿上还沾着忘川河的尸蜡,“秦广王算个球?当年在天庭,老子的天河水军比他的鬼差多三倍!”耙尖抵住王勃咽喉时,他忽然瞥见书生眼底闪过一丝决然。
王勃没躲。他能看见猪悟能腰间露出半截的偷来的试卷,朱砂手印在雾中泛着血光,突然想起玉兔在往生阵说的话:“执念如刀,可破黄泉雾。”此刻舌尖抵着后槽牙,暗中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黄泉的硫磺味涌上来:“你敢杀我?《檄净坛猪》早刻在三生石上,阎王爷审你时,连你在天河强征的三百六十个民女都会来作证——”
“当啷!”钉耙突然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火星子烧着了王勃袖口。
“黑无常,”他突然转身,声音压得像淬了冰,“本座今日不杀他,只让他尝尝‘连灌三杯’的滋味。”天盒打开时,一股股玫瑰香混着弱水的寒气涌出来。
黑无常苦着脸搓手:“爷爷,这不合地府规矩啊……”话没说完,就被猪悟能一脚踹在屁股上:“规矩?你收了老子三年的玫瑰汤,帮着往孟婆锅里兑水时,咋不说规矩?”他晃了晃手中的玉瓶,瓶底隐约可见“天蓬秘制”四个烫金字,“去,把汤碗摆上,老子要亲自喂这书生喝汤。”
王勃望着石桌上摆开的三个黑陶碗,汤汁表面浮着几片半枯的月桂花瓣,突然想起在滕王阁夜宴时,曾见过西域胡商带来的迷魂香,也是这般甜腻里带着冷煞。当第一碗汤递到唇边时,他听见猪悟能喉咙里滚动着低笑:“喝了这汤,就记不得天河的水榭,记不得《檄净坛猪》,记不得你在阳间写的那些酸诗——”
“我偏要记住!”王勃突然仰头灌下第一碗,滚烫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眼前却闪过无数碎片:玉兔在雷音寺前与八部天龙打斗的银光,金吒递来的玉简上若隐若现的佛文,还有在章江遇劫时,那个乔装女子递来的玉瓶,瓶身上刻着的正是眼前的月桂纹。剧痛中咬破舌尖,血腥味混着孟婆汤在喉间打转,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模糊:“第二碗……再来……”
猪悟能的小眼睛眯成缝。他看着王勃摇晃的身形,看着黑无常偷偷往汤里兑水的小动作,忽然觉得不对劲——寻常魂魄喝一碗就该瘫软如泥,这书生竟还能自己端碗?直到第三碗见底,王勃突然踉跄着撞向亭柱,指尖在紫漆上划出一道血痕,竟连成了“天蓬盗卷”四个小字。
“好哇!你敢装晕!”猪悟能怒吼着举起钉耙,却被黑无常死死抱住大腿:“爷爷三思!这书生喝了您的秘制汤,魂魄早该被弱水冻住,怎会还能写字?莫不是……莫不是广寒宫的月桂有抗药性?”他偷偷使眼色,指向王勃掌心渐渐浮现的银白色绒毛——那是玉兔捣药杵上才有的太阴精魄。
王勃趁机摔倒在地,指尖紧紧抠住石缝里的孟婆汤残渍。他能听见猪悟能和黑无常的争吵声越来越远,意识却在剧痛中格外清醒:第三碗汤下肚时,竟想起了被孟婆汤抹去的记忆——在天河会所的暗室里,曾见过猪悟能偷藏的唐三藏试卷,朱砂手印旁边还盖着净坛使者的大印。
“别吵了!”猪悟能突然甩脱黑无常,从僧袍里扯出一块黄布铺在石桌上,“既然汤不管用,就按阳间规矩办——写忏悔书!”他折下根枯枝,吹口气变成狼毫笔,笔尖还滴着忘川水的黑墨,“按老子说的写:‘某误信谣言,诽谤净坛使者,今悔不当初,愿永堕畜生道以谢罪’——”
“不……”王勃撑着桌角站起,后颈的冷汗浸透衣领。他看见黄布上的字迹正在吸收孟婆汤的残渍,渐渐显出血色纹路,正是他曾在三生石上见过的因果线。黑无常在旁拼命使眼色,哭丧棒偷偷指向奈何桥方向——那里隐约传来牛头马面的锁链声。
“快写!”猪悟能的钉耙重重砸在石桌上,裂痕顺着“忏悔”二字蔓延,“再啰嗦,老子把你扔进阿鼻地狱,让你和孟氏三兄弟作伴!他们可等着找你算账呢,说你断了他们的财路——”
王勃握着笔的手在发抖。笔尖触到黄布的瞬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清亮的捣药声,是广寒宫特有的月轮转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