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学院自成立后,太白金星一直引以骄傲的是,他成功地网罗了三界巨才,他常眯着双眼,叼着紫橝木杆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地说:“天庭学院,光耀三界,文有王勃,武有悟空。”
只是这一文一武,也有令人极其不爽的时候。
蟠桃二园成功落成,可以有效解决学员们常去蟠桃园偷桃问题,又美化了学院周边之景,太白金星正准备给玉帝写份奏折请功,王勃的那篇抨击建蟠桃二园却从他的案头滑向心头。
太白金星坐在吕不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来的太师椅上,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王勃诤言:
夫蟠桃者,天圣之珍也。
其根扎于鸿蒙之墟,吸日月之精而孕;其枝攀于九霄之阙,承雨露之泽而荣。花放时,云霞失色;果熟处,仙妖共仰。故天规有云:\"非积三千年功德者,不得窥其叶;非历九万年清修者,不得尝其味。\"此乃三界共守之矩,非某仙某府之私产也。
今有学员摩昂、吕不韦、猪全能之流,
仗着学院庇佑,行鼠窃狗偷之事。夜入桃园,折枝毁干,布袋盈而星纹暗;昼筑假园,欺上瞒下,石碑立而天规隳。美其名曰\"留纪念于母校\",实则\"藏赃私于名山\"!昔者韩信谪降,以其恃才而犯上;敖曌贬凡,以其直谏而遭忌。此二人者,虽触天条,犹可称\"过在明处\"。今此三人,盗桃而不耻,反而筑园邀功,是何异于盗跖立庙、窃钩者封?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且夫建园之举,名曰\"化险为夷\",实则\"饮鸩止渴\"。
譬若凡人饮毒酒以解燥,服砒霜以治疴,初觉甘美,终至腐心。天庭学院,乃育仙之圣地,非遮丑之牌坊!太白金星身为院长,曾执戒尺逐猪全能,曾捧天纲跪紫微,彼时之严,三界共仰;今日之宽,何异双面?若因\"建园有功\"而赦盗桃之罪,则来日必有仙妖效仿:杀人者可筑\"超度阁\",纵火者能建\"灭火台\",天条威严,何在?仙阶贵贱,何凭?
或曰:\"园成而学员得享,此乃善举。\"
王勃敢问:昔者齐天大圣闹蟠桃宴,玉帝可曾因其\"热闹\"而赦其罪?今之桃二园,花虽艳,根却腐——每一片花瓣,皆沾偷桃者的贪念;每一颗果实,都裹瞒天者的机心。学员若食此桃,甜在口,毒在腹;若赏此园,醉于景,迷于道。长此以往,必使\"是非\"与\"功过\"混淆,\"天规\"共\"权术\"沉浮,九重天阙,危如累卵!
古语有云:\"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今学院纵容偷桃者,反夸其\"政商奇才\",是谓\"赏恶而罚善\";包庇瞒天者,反题\"仙植流芳\",是谓\"指鹿为马\"。太白金星啊,您可记得初任院长时,在南天门发的誓?\"宁为天规碎,不为私情全。\"今若留此园,何异自毁誓言?何颜面对被贬的韩信、敖曌?何辞以对三界众生?
王勃不才,敢进最后一言:
莫以错而掩错,勿以过而饰过。天规如镜,可照妖仙;学院如秤,能辨轻重。若纵此风,必使仙阶崩塌、妖氛四起,他日蟠桃二园的桃花再艳,也掩不住九重天的裂痕!
谨以血墨,叩请天听。
——天庭学院学员王勃 顿首再拜
读罢,太白金星拿着奏章在启明殿内一直走来走去,让陪在身边的右小左竟生了对王勃的怨恨。
玉案前的青铜灯盏明灭不定,太白金星捏着那道血墨未干的奏章,纸页上“盗跖立庙、窃钩者封”八字如剑芒刺目,恍惚间竟与三百年前自己亲手草拟的天规条文重叠,墨香里似有当年南天门上寒风的凛冽。
初读前半篇时,他只觉喉头腥甜——那“夜入桃园,折枝毁干”的细节,分明是他刻意压在案底的巡查司密报;“石碑立而天规隳”一句,更像扒开遮羞布的利剪,让他上周在紫微殿力保“桃二园可作育人典范”的慷慨陈词成了荒诞回响。还记得春日里摩昂捧着染血的桃枝跪在校门前,说“愿以私产建园,为学院添胜景”,他看着那截被罡风削去半片的桃枝,终究没翻开《天庭大法》里“盗仙植者,剜目囚星狱”的条款。此刻盯着王勃笔下“双面”二字,指尖抚过奏章末句“宁为天规碎”的誓言,太白金星的眉头难以舒展。
接下来的“引鸩止渴”之喻,太白金星忽然想起三日前瑶池宴上,西王母看着桃二园的图纸轻笑:“倒比本宫的蟠桃园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言下之意,是赞他善用权术化丑闻为美谈。可只有他知道,那座遍植假桃的园子地下,埋着十二截真正的蟠桃枝干——是他亲手用玄冰封存,免得巡天御史嗅出果香。当奏章质问“杀人者可筑超度阁”,他忽然惊觉自己早已在“功过混淆”的泥潭里陷至腰间,案头那方“仙植流芳”的御笔匾额,此刻倒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剑柄上缠着的,正是自己当年立下的“不为私情全”的誓言。
王勃“血墨叩请天听”,戳破的不是某条天规,而是整个仙阶体系赖以存续的“功过相抵”潜规则。当“刑过不避大臣”的古训撞上紫微殿的巍巍天威,这少年的奏章,终将成为权贵眼中的芒刺。
这个敢以血墨叩天的少年,此刻正站在仙阶崩塌的裂缝边缘,既可能成为补天的女娲,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坠落的星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