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车停在南天门时,晨雾正从天河方向漫过来,裹着脚手架上的木屑味。唐僧抬手按住锦襕袈裟的衣角,只见曾经的齐天大圣府正露出斑驳的山墙,飞檐上那串他亲手挂的琉璃铃铛已不知所踪,几个天兵正扛着雕花梁柱往纪念馆方向走,朱漆剥落处,还能看见悟空当年用金箍棒刻的“到此一游”。
“师父你看!”猪八戒边指边喊,“那不是大师兄府里的石灯台吗?当年俺老猪偷吃人参果被追,多亏这灯台挡了一棒!现在倒好,给他们当纪念馆的门墩了!”他腆着肚皮往前冲,钉耙齿勾住天兵腰间的“大象投资”腰牌,“呸!什么破投资,比高老庄的地主还狠,拆人房子连门槛都不留!”
沙僧忙劝道:“二师兄莫要冲动。”他望着那些腰牌上的烫金纹路,想起在流沙河时,曾见过龙族商队挂着类似标记,专收河妖内丹作炼器材料,“且先看看情况,广力菩萨说过,天庭此次动作,怕是早有谋划。”
唐僧的指尖抚过石栏上残留的金箍棒划痕,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五行山下,悟空抓着他的衣角喊“师父救我”时,掌心的绒毛擦过他手腕的触感。如今山墙拆了一半,露出内里用仙藤编的“齐天”匾额,边角还缠着当年收服红孩儿时留下的火漆印。他忽然转身,袈裟扫过满地碎瓦:“去藏经阁,寻广力菩萨。”
藏经阁的檀香混着龙族特有的水腥气。八部天龙广力菩萨指尖划过窗棂,远处脚手架的轮廓在雾中像极了灵山的金刚宝座,“玉帝早嫌大圣府碍眼,偏生灵山又要借‘佛法东传’立威,两边一合计,便拿大师兄的府邸作了筏子。”
猪八戒忽然插嘴:“俺老猪就不懂了,当年大师兄保着咱们取经,十万八千里路斩妖除魔,如今连个窝都留不住?”他拍着肚皮上的铠甲,金属撞击声惊飞梁上燕,“早知道在女儿国就该听俺的,娶了女王享清福,省得回来受这鸟气!”
“二师兄!”沙僧低声喝止,却见唐僧望着案头的鎏金沙盘出神。沙盘上,代表大圣府的碎玉被摆成莲花状,正中央嵌着块刻着“卍”字的桥基砖——正是从悟空府里拆来的前庭地砖。
八部天龙忽然从袖中取出半片残瓦,釉色里隐约可见筋斗云纹:“这是大圣府飞檐上的“避水瓦”,当年东海龙王亲自烧制。如今被嵌在纪念馆穹顶,说是“佛光普照之处,万邪不侵”。他指尖划过瓦沿的缺口,那是悟空与二郎神相斗时被三尖两刃刀砍的,“更妙的是,每日卯时初刻,阳光会顺着桥栏折射,在瓦上投出莲华宝相——师父,这是把大师兄的筋斗云,生生掰成了灵山的莲台啊。”
“他们连兵器架都拆了。”沙僧忽然开口,声音像流沙河底的沉石,“我看见天河校场的兵器库,摆着大师兄的金箍棒复制品,旁边还立着牌子,写“齐天大圣降妖宝器,观瞻一次收三斗仙粮”。他握紧宝杖,杖头的琉璃灯忽然暗了三分,“当年在通天河,大师兄用金箍棒画地界,让老龟驮咱们过河,如今……”
“够了。”唐僧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满目慈悲,却掩不住眼底的血丝,“当年悟空随我取经,本就是为了洗脱罪名。如今能借这纪念馆,让世人记得取经路上的苦难,记得佛法东传的初心……”他忽然摸向袈裟内袋,取出那卷早已泛黄的通关文牒,牒尾悟空的花押还鲜活得像昨日所画。
猪八戒忽然蹲下来,捡起块刻着猴毛纹的砖片:“师父,你说当年在火焰山,大师兄借芭蕉扇时,铁扇公主骂他“弼马温”,他都没恼。如今倒好,天庭连个“弼马温府”都不留,偏要拆了建什么纪念馆!”他把砖片揣进怀里,甲胄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等俺老猪见到大师兄,定要告诉他,让他再闹次天宫,把这些破砖烂瓦都抢回来!”
“二师兄不可胡来。”沙僧按住他的肩膀,目光却望向八部天龙,“广力菩萨,你说这纪念馆香火收益,真能有两成用于修缮灵山寺庙?”
八部天龙点点头,鎏金鳞片在暗处泛着微光:“更关键的是,纪念馆内将供奉《金刚经》真迹,香客绕行三匝,便能听见当年师父念诵的梵音。”他忽然取出卷羊皮图,“这是摩昂太子特意准备的“西天取经路线沙盘”,每处关卡都嵌着当年降妖的法宝碎片——通天河的老龟壳,火焰山的芭蕉叶,还有……”他顿了顿,“还有大师兄从兜率宫偷的九转金丹碎渣。”
唐僧忽然伸手按住沙盘,指尖停在“五行山”的位置——那里嵌着块带血痕的山石,正是悟空被压五百年时磨破手掌留下的。他忽然长叹:“也罢,当年观音菩萨点化我们时说,取经是修心,不是留名。”他望向窗外正在搭建的纪念馆穹顶,飞檐的弧度竟与大圣府分毫不差,只是檐角挂的不再是琉璃铃铛,而是铜制的莲花灯,“只是苦了悟空,他当年大闹天宫,以为挣来的自由,终究还是被关在了这功德碑里。”
猪八戒忽然站起来,把钉耙往肩上一扛:“走!俺老猪去天河校场看看,要是敢把大师兄的金箍棒复制品摆得比俺的钉耙高,定要砸了他们的兵器库!”
唐僧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取经路上,每次悟空被误解,都是这样扛着金箍棒先走,却又在转角处停下来等。他低头看着掌心,当年紧箍咒留下的红印早已淡了,却在此时隐隐作痛。八部天龙递来“功德分成细则”时,他看见末页盖着“大象投资”和“灵山功德司”的双印,忽然明白,这哪里是建纪念馆,分明是用他们师徒的故事,砌成了天庭与灵山的交易墙。
唐僧忽然笑了,笑得比莲花灯还淡:“原来我们取了一路的经,终究还是没算出,这天下最硬的山,不是五行山,是人心砌的功德碑。”
师徒几个更为担心的是,花果山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如此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