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水师大营的军医处灯火通明,四十余名受伤的广寒宫兵将横七竖八地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
王勃立在营帐门口,看着医官们用金疮药敷裹那些带血的创口,眉头始终拧着。这些人甲胄上的月桂纹章已被血污浸染,却仍透着一股冷硬的杀气——那是广寒宫独有的孤绝之气。
“将军,”副将火正尚捧着一卷竹简走近,“审出些眉目了。为首的几个小校说,吴刚此次确是冲吕不韦来的,说是什么‘替月神清君侧’。”
“吴刚?他现在哪里?”王勃问。
火正尚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吴刚带了三十多人往天河下游逃了,似乎……伤得不轻。”
王勃接过竹简,指尖在烛火下映出微动的影子。
“备马,”王勃突然转身,“命你带三千水师,沿天河左岸搜查,重点看沿岸洞窟。要抢在摩昂前面把人找到!”
“是!”火正尚领命欲去!
“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王勃补充道!
“是一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正尚领命而去,马蹄声碾碎了大营的寂静。
王勃望着天河方向,水面上浮动的碎银般的月光,忽然晃得他眼睛发酸。吴刚为何要杀吕不韦?广寒宫与大象金柜的恩怨,何时竟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搜查持续了整夜。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火正尚的急报传来:“将军,在下游三十里的‘藏月洞’发现吴刚踪迹!洞口有血迹,守着三十来号人,各个带伤!”
王勃策马赶到时,天河水师的阵列已如铁桶般围住了藏月洞。洞口外的河滩上,散落着几截断箭和撕裂的甲片,浓重的血腥气混着河水的腥甜,在晨雾中弥漫。洞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偶尔夹杂着兵刃擦地的刺耳声响。
“将军,是否强攻?”火正尚按剑请命,身后的士兵们已张弓搭箭,箭头直指黑漆漆的洞口。
王勃抬手止住了他。他翻身下马,走到离洞口十丈远的地方,望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洞内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血沫的气音在石壁间回荡:“王勃……是你吗?”
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刀,刮过王勃的耳膜。他喉头滚动,竟一时说不出话。
“吴刚,”王勃终于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沙哑,“出来吧。”
洞内沉寂了片刻,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随后,一阵兵器碰撞的乱响传来,一个身影拄着半截断刃,踉跄着走出洞口。那人穿着月白色的战袍,右肩一片深紫的血渍,长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正是吴刚。
他手中的乾坤钺,刃身却依旧映着冷光,像他此刻看向王勃的眼神,寒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吴刚偏头指了指洞内,质问:“都伤成这样了,你们难道还要赶尽杀绝?”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硬气,仿佛洞外那数千水师只是纸糊的摆设。
王勃看着他肩头几乎透骨的箭伤,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
“我可以不攻,”王勃向前走了一步,“但你得跟我走。”
“跟你走?”吴刚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血沫的腥气,“去天牢?还是去给吕不韦当垫脚石?”他身后的三十余名手下拄着兵器,摇摇晃晃地站到洞口,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淬了毒的刀,死死盯着王勃。
“吴刚!”王勃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吕不韦?!”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洞内洞外瞬间寂静。吴刚握着断刃的手指骤然收紧。
“你不懂……广寒宫的事,你永远不懂。”他的目光越过王勃,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天河,“当年我们在黄河阵立誓,要护天河无恙,可如今呢?天庭纵容权臣,天河防线形同虚设,你以为你守的还是当年的天河水师吗?”
王勃怔住了。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疑虑,此刻被吴刚的话猛地挑破。他看着吴刚眼中的血丝,看着那些受伤士兵脸上的决绝,忽然觉得眼前的包围阵仗无比荒唐。他们曾是同袍,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如今却要在天河畔兵戎相见。
“我守的,是天河水师的魂。”王勃的声音低沉下来,“你的人,我可以不治罪,但你必须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
“到了就知道。”王勃转身走向岸边的旗舰,“你若信我,就独自跟来。你的人,我会让军医照看。”
吴刚盯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洞内的手下们急了,有人喊道:“将军!莫信他!这是陷阱!”
“住口!”吴刚猛地回头,呵斥声震得洞壁落灰。他转回头时,目光已变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释然,“王勃……子安,”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叫这个名字,“若我跟你去,你须答应我,放过我这些弟兄。”
“我答应。”王勃没有回头,声音却异常坚定。
吴刚深吸一口气,将乾坤钺插在脚边的沙地里。他转身对洞内的人说:“都退回去,等我回来。”
那些士兵虽满脸担忧,却还是服从了命令,缓缓退回洞内。
一艘小船从旗舰旁划出,停在吴刚面前。划船的士兵低着头,不敢看这位曾名震天河的猛将。吴刚忍着肩伤的剧痛,纵身跃上小船,船身微微一晃,荡开一圈圈涟漪。他回头望了一眼藏月洞,洞口的阴影里,几十双眼睛在晨光中闪着光。
旗舰的甲板上,王勃负手立在船头。晨风吹动他的衣袍,呼呼作响。吴刚登上甲板时,他才缓缓转过身,两人隔着三步的距离,默默对视。
吴刚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沧桑。
“你还是喜欢站在船头看水。”
“你还是喜欢把双钺插在沙里说话。”
王勃嘴角微扬,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让紧绷的气氛骤然松缓下来。
“带我去见谁?”吴刚问。
王勃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拍了拍他未受伤的左肩,力道不轻不重。
“先治伤,”他说,“天河的风,还是这么凉。”
甲板下传来军医匆匆的脚步声,带着金疮药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