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的罡风卷着碎玉般的雪粒,刮过天河分院的琉璃瓦时发出刺耳的尖啸。
魔昂站在演武场的点将台上,玄色蟒袍被风灌满,猎猎作响如同一面战败的旗帜。台下是新整编的天河水师新军,两千人如今只剩稀稀拉拉的千余人,裹着厚重的寒甲,脸上还留着极地冻伤的青紫色痕迹。
三日前那场偷袭广寒宫的惨败,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掌心。当时他望着冰晶碎裂的月桂树,听着麾下将士在绝对零度中发出的惨叫,那些声音此刻还在耳边回荡,混着广寒宫檐角垂落的冰棱断裂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院……院长。”副将陈礼裹着狐裘斗篷,牙齿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太白金星的信使在偏殿等着,说是……要看您的奏报。”
魔昂没回头,目光死死盯着演武场边缘那排被积雪压弯的梧桐树。树干上还留着前日搬运冻伤学员时蹭掉的甲片碎屑,在白雪映衬下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他深吸一口气,罡风灌入肺腑,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不能说实话。
广寒宫的寒地训练是假,觊觎广寒宫的地盘是真。一千八百三十六人冻伤,其中两百零七人丹田碎裂,再无仙力——这些数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袖中密报上,此刻却必须被改写成“对极寒天气估计不足”。
偏殿的鎏金铜炉烧得正旺,太白金星捻着山羊胡,面前摊开的奏章空白处还留着朱砂砚的潮气。魔昂进门时,他甚至没抬眼,只盯着窗外飘落的雪花:“魔昂啊,听说你带新军去了广寒宫?”
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却让魔昂的后颈瞬间渗出冷汗。他“噗通”跪倒在青砖上,额头触地时甚至能感觉到石缝里渗来的凉气。
“弟子有罪!擅自带天河水师新军前往广寒宫寒地训练,因对极寒考验准备不足,致千余将士冻伤,弟子愿负全责!”
他刻意加重了“寒地训练”四个字,将“偷袭”二字咽回肚里。眼角余光瞥见太白金星手中的玉如意轻轻敲击着桌沿,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尖上。
“训练?”太白金星终于抬眼,浑浊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广寒宫是你家后院么?说去训练就去训练?”
魔昂猛地磕头,玉冠撞在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弟子知罪!弟子愿倾尽魔宫私库,赔偿死伤将士,另自请降职,以儆效尤!”他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礼单,上面列着十车南海暖玉、百坛火麒麟血,都是能快速修复冻伤的至宝。
太白金星接过礼单,指尖在“南海暖玉”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笑了:“你啊……倒是舍得。”他将礼单放在桌上,起身走到窗边,“玉帝因嫦娥仙子归位,正欲大赦三界,你这茬儿……赶得巧。”
魔昂的心猛地提起。他知道太白金星这话里有话。嫦娥归来之事在天庭掀起轩然大波,当年她奔月时带走的诸多秘辛,至今仍是禁忌。玉帝此刻龙颜大悦,怕是正因嫦娥带回了月宫失落的典籍。
“念你在天河分院建设中颇有功劳,”太白金星转过身,手中的玉如意指向魔昂,“天庭学院副院长一职,便先免了吧。天河分院院长之位,你且留着,好生将功补过。”
没有革除仙籍,没有打入天牢,甚至连天河兵权都没收回。魔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太白金星挥了挥手,他才磕头谢恩,起身时膝盖早已麻木。
走出偏殿时,雪已经停了。天河分院的弟子们正在清扫演武场的积雪,铁锹刮过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魔昂摸着袖中那份被修改过的伤亡名单,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这不是广寒宫的寒气,而是从心底泛起的寒意。他避重就轻保住了权位,却像在冰面上踩出了第一道裂痕。
三日后,嫦娥归来的庆典在瑶池举行。魔昂作为天河分院院长,本该随班侍立,却以“整训新军”为由告假。他躲在分院的藏经阁里,翻阅着关于广寒宫寒气的古籍,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院长!不好了!”副将陈礼连滚带爬地闯进来,脸上带着惊惶失措的神情,“嫦娥仙子在咱们分院立的金像……被人铲平了!”
魔昂手中的古籍“啪”地掉在地上,书页翻飞间露出记载月宫寒铁的插图。“你说什么?”他猛地抓住陈礼的手腕,“金像不是立在望月台么?谁敢动?”
那尊金像是嫦娥遇刺时,太白金星亲自下令铸造的,说是为了“激励将士,铭记月宫荣光”。金像以嫦娥奔月时的姿态为原型,立在天河分院最高的望月台上,俯瞰着整个天河水师。
两人赶到望月台时,眼前的景象让魔昂如遭雷击。
原本矗立着金像的白玉基座上,此刻只剩一堆扭曲的金箔和断裂的玉簪。基座前方的石碑被拦腰折断,上面“嫦娥仙子”四个描金大字被利器凿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行新刻的字:“仙子已归广寒,此像碍眼,铲之。”
字迹潦草,带着一股暴戾之气,显然是用蛮力凿刻而成。基座周围散落着几块带血的碎石,雪地上还有几串模糊的脚印,直通望月台后的密林。
“查!给我彻查!”魔昂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他蹲下身,捡起一块尚且完整的金箔,上面还留着嫦娥衣袂飘飞的纹路,“看看是谁的手这么闲,敢动天庭学院的东西!”
副将陈礼领命而去,脚步声消失在风雪中。魔昂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基座前,罡风再次卷起,吹得金箔碎片簌簌作响。他忽然想起太白金星说的“玉帝因嫦娥归位龙颜大悦”,又想起自己那份避重就轻的奏报,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