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宫深处,珊瑚玉树在夜明珠的柔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敖广斜倚在白玉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却落在阶下那队舞姬身上。她们正踩着《浪淘沙》的古曲旋身,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细碎的珠光,可他眼里半分赏玩的心思也无。
案几上堆叠的珊瑚简牍还摊着天理院的回执,朱砂印泥的色泽刺得他眼慌。
几日前差虾兵蟹将递上去的诉状,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揣在他龙袍里——状告斗战胜佛孙悟空非法侵占定海神针,要求归还如意金箍棒并赔偿东海百年潮汐失调之损失。
这步棋走得极险,却也是无奈之举。天河喜鹊大桥崩塌的余波未平,敖丙用劣质珊瑚礁冒充玄铁石柱的事差点掀翻他这龙宫,若不是借着状告孙悟空掀起新的风浪,此刻恐怕水族上下早已被天庭问责的雷霆劈得粉碎。
“父王,西海送来的珍珠膏子,说是能安神。”龟丞相踮着脚走近,将个螺钿盒子搁在案边。
敖广挥手让舞姬退下,殿内只剩下水流穿石的清响。
“孙悟空那边有动静吗?”
“不曾,”老龟捋着胡须摇头,“斗战胜佛府邸静悄悄的,既没派人来问罪,也没见上天理院应诉。”
这沉默才最让人头皮发麻。敖广捏紧茶盏,杯沿在掌心压出半圈红痕。那猴头当年闹龙宫时的凶性他至今记得,金睛火眼一瞪,水晶宫的梁柱都要抖三抖。如今成了佛,难道真能咽下这口气?他正思忖着,忽闻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甲胄摩擦声,虾将军连滚带爬冲进来,螯钳上的鳞片都竖了起来:“龙王!不好了!奎木狼星带着七八位星君闯进来了!”
“慌什么。”敖广猛地坐直身子,龙袍上的金线在灯光下晃出威严,“宣他们到聚义厅。”
他倒不惧这些星宿。天界星辰与四海龙族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时,奎木狼这些星宿没少帮着天庭围堵,如今突然气势汹汹地来,总不至于是为了陈年旧怨。
敖广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向聚义厅时,心里已转了七八个念头。
聚义厅内,珊瑚屏风后转出几位星君。奎木狼一身玄甲未卸,肩甲上的狼头吞口还闪着寒光,身后跟着井木犴、角木蛟等几位星官,个个面带忧色。
见敖广出来,奎木狼率先拱手:“敖广兄,冒昧造访,还望海涵。”
“星君客气了。”敖广抬手示意落座,自有虾兵奉上琉璃盏,茶汤里飘着千年海藻凝成的碧珠,“不知诸位星君今日驾临,有何贵干?”
奎木狼端起茶盏却没喝,指尖在杯沿转了两圈:“实不相瞒,我们是为天理院的案子来的。”
敖广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天理院近日案牍繁多,不知星君指的哪一桩?”
“便是敖广兄状告斗战胜佛那桩。”井木犴性子急,忍不住插话,“自从你把诉状递上去,那孙悟空竟也跑到天理院,反手就告了我家奎兄!”
珊瑚屏风后的夜明珠突然暗了暗,敖广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孙悟空告奎木狼星君?这倒奇了,他们之间有何恩怨?”
奎木狼重重放下茶盏,琉璃盏与玉石案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还不是取经路上的旧事!当年我在宝象国化身黄袍怪,确实拦过他们西行的路。可那都是奉命行事,何况早已受过天庭责罚,如今他翻出旧账,竟要以‘阻挠佛法东传’‘残害生灵’等罪名起诉,条条都是要扒了我这身星官袍的重罪!”
殿内的水流声仿佛都大了几分。敖广看着奎木狼涨红的脸,忽然明白过来。
“这么说,孙悟空是因为我告了他,才故意找奎星君的麻烦?”
“正是!”角木蛟往前凑了凑,“我们去找斗战胜佛求情,他却说只要你撤回诉状,他便立刻撤掉对奎兄的起诉。否则,就要看看天理院是护着龙族,还是护着星宿!”
敖广靠在龙椅上,指节轻轻叩着扶手。原来那猴头没动静,是在这儿等着呢。他状告孙悟空,本是为了转移视线,让水族避开天河大桥的风波,哪曾想会牵扯出星宿。若是撤回诉状,岂不是显得他龙族怕了佛门?可若是不撤,这些星宿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诸位星君的意思,是让我放弃起诉?”敖广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几位星君紧绷的脸。
井木犴忙道:“正是!只要敖广兄高抬贵手,我等必有厚报!”
“厚报就不必了。”敖广端起茶盏,看着碧珠在茶汤里沉沉浮浮,“只是我状告孙悟空,并非一时兴起。那如意金箍棒本就是东海灵根所化,被他强行取走,三百年来潮汐失调,多少水族因此丧命。如今天理院重开,我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奎木狼站起身,玄甲上的冰纹在灯光下流转:“敖广兄的苦衷,我们懂。可孙悟空是什么性子?他若真要跟奎兄死磕,天理院纵是公正,也架不住他佛界势力盘根错节。到时候奎兄出事,我们星宿一脉岂能坐视?若是闹到天庭,怕是对谁都没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