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踩着筋斗云在西洋大海上空急刹,海面上顿时掀起三丈高的浪头。
西海龙王敖闰刚把珊瑚屏风摆好,就见水晶宫的穹顶被金光照得透亮,连忙携着虾兵蟹将迎出来。
“斗战胜佛大驾光临,可是东海的老邻居又来借定海神针?”
“别啰嗦!”悟空一个闪身已站在白玉阶前,火眼金睛扫过龙宫每处角落,“看见那呆子没?净坛使者猪悟能!”
敖闰摸着龙须沉吟半晌:“自上次他来借珍珠擦钉耙,已三月未见踪迹。佛爷们不是在大雷音寺听经吗?”
悟空没心思解释,一个筋斗翻上九霄。云团在掌心聚了又散,他望着茫茫云海直挠头——自从取完真经,师兄弟三个跟着唐僧在西天取经纪念馆当“活展品”,八戒天天拿着九齿钉耙给香客表演“钉耙耕地”,前日竟胆大包天,借走他的如意金箍棒当掏耳勺。
“这夯货!”悟空对着云层啐了一口,金箍棒能大能小是不假,可那是定海神针,是陪着他大闹天宫的本命法宝!如今倒好,被那呆子拿去掏耳朵,想想都心疼得肝颤。
正焦躁间,南海方向飘来朵莲花云,观音菩萨手持玉净瓶,紫竹林的清香随着云气漫过来。
“斗战胜佛,何事在此徘徊?”菩萨的声音像山涧清泉,浇得他心头稍定。
“菩萨?”悟空一个箭步蹿过去,挠着虎皮裙把前因后果讲了个明白,末了跺脚道,“那呆子准是拿我的宝贝去招摇,要是被哪个妖精抢了去,或是不小心弄丢了,我可怎么好!”
观音忍不住莞尔:“你们师兄弟倒会寻乐子,竟拿定海神针做这等琐事。”
“哎哟菩萨别取笑了!”悟空急得抓耳挠腮,“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见他在纪念馆里整天傻站着,要么就用钉耙给游客扒瓜子壳,气不过才把他的九齿钉耙拿回花果山,让小猴们当玩具耍。谁知报应来得这么快……”
“他向来离不得兵器。”观音用杨柳枝蘸了点甘露,“没了钉耙,自然要想法子弄件趁手的。你那金箍棒能屈能伸,倒像是块好材料。”
悟空闻言如遭雷击,蹬着云团跳得老高:“他敢!那呆子难道要把我的金箍棒熔了,重铸个九齿钉耙?”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拍脑门——三界之内能做这等精细活的,除了太上老君还有谁?
“谢菩萨点化!”悟空一个筋斗翻出老远,留下句“俺老孙去也”,转眼就没了踪影。
悟空的筋斗云在兜率宫前撞出半道金光,他踩着云团落地时,炼丹炉里的青烟都被震得打了个旋。
太上老君正坐在八卦蒲团上翻检丹方,见他闯进来,只抬了抬眼皮:“斗战胜佛大驾,丹房里可没藏着你的弼马温官帽。”
“老君莫说笑!”悟空一个箭步蹿到丹炉前,火眼金睛扫过每个鼎炉缝隙,连装炭的陶瓮都翻了三遍,“那呆子猪悟能,是不是拿着我的金箍棒来寻你了?”
老君放下丹方,慢悠悠端起紫铜茶盏:“自去年你师兄弟在雷音寺前庭斗蛐蛐,老道已有半年没见净坛使者了。”他呷了口茶,茶沫沾在白须上,“倒是你,成佛后还这般毛躁,就为根铁棍翻箱倒柜?”
“那不是普通铁棍!”悟空急得抓过旁边的铁扇,“那是定海神针!是俺老孙从东海龙宫抢来的本命法宝!陪我闹过天宫、打过妖魔鬼怪,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根铁棍’了?”
“哦?”老君挑眉,指尖在茶盏沿划着圈,“闹天宫时,它是你手中利器;护唐僧时,它是降妖的凭证。可如今呢?你已证得斗战胜佛果位,青灯古佛前讲经说法,要根能大能小的铁棍做什么?”
“我……”悟空一时语塞。是啊,取经功成后,金箍棒大多时候都缩成簪子别在耳后,除了前日被八戒借去当掏耳勺,似乎确实没派过什么正经用场。可哪怕只用过一次,那也是他的东西!
“你拿了八戒的九齿钉耙,送花果山小猴当玩具,倒容得;他借你根铁棍掏耳朵,就急得火烧眉毛?”老君放下茶盏,声音沉了沉,“佛门讲万事皆空,你却守着件器物不放,这执着心,比当年压在五行山下时还重。”
“那不一样!”悟空猛地拍向丹炉,炉壁上的八卦纹被震得嗡嗡响,“他那钉耙有什么用?天天拿它给香客扒瓜子壳、撬核桃,我看他闲着碍事才收了去。可我的金箍棒……”
“可你的金箍棒,就比他的钉耙金贵?”老君打断他,起身走到炼丹炉前,指着炉膛里通红的火炭,“你看这炭火,能烧饭取暖,也能熔金锻铁,本身并无贵贱,全看用它的人。金箍棒能当定海神针,能当簪子,能当掏耳勺,为何就不能有别的用处?”
“它能有什么别的用处?”悟空气得龇牙,“难不成那呆子拿它去给纪念馆的石狮子剔牙?还是……”他突然想起观音的话,后背猛地窜起股冷汗,“他、他该不会拿它去仿造九齿钉耙吧?”
老君望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半晌才道:“就算是,又如何?”
“如何?”悟空跳起来,差点撞翻悬在梁上的炼丹葫芦,“那是定海神针!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宝贝!熔了它造个耙子,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暴殄天物?”老君转过身,拂尘在他肩头轻轻一扫,“你可知‘物尽其用’四个字?若它能让你师弟收起顽心,踏踏实实在纪念馆里做点正事,哪怕变成根掏耳勺,也算没白来这三界一趟。倒是你,守着件器物动怒,念佛时怕也静不下心吧?”
悟空被拂尘扫过的地方有些发烫,他望着老君深邃的眼睛,突然想起唐僧常念的“色即是空”。可指尖仿佛还留着金箍棒的冰凉触感,那是五百年的相伴,怎么说空就空?
“俺老孙……”他张了张嘴,却见老君已转身去添炭火,火光在老道佝偻的背上明明灭灭。
“你若实在放不下,”老君的声音混在劈啪的炭响里,“不如想想,那呆子没了钉耙,走路都发飘。他若真拿了你的金箍棒,定会找个能让它‘像件兵器’的地方。只是你得想明白,找到它之后,是攥在手里继续当宝贝,还是学着让它去该去的地方。”
悟空站在丹房中央,望着满地被他翻乱的丹瓶,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昨日在纪念馆,八戒拿着根竹枝仿钉耙的模样,憨乎乎地给香客演示“钉耙耕地”,被唐僧敲了脑袋还嘿嘿笑。那时候他只觉得呆子没用,却没见呆子眼里闪过的落寞。
“罢了。”悟空抓了抓耳后,那里空荡荡的,少了根熟悉的金箍棒,“俺老孙自己找去。”
他腾云而起时,听见兜率宫传来老君的声音:“佛心无挂碍,处处是坦途——”
云团载着他往南飘,火眼金睛扫过云海,却没像往常那样急着寻金箍棒的金光。风掠过耳畔,他突然想起刚拜师时,菩提老祖说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或许那呆子,比他先懂了这道理?
指尖在云里划了个圈,悟空突然笑了。找不找得到金箍棒再说,先去花果山把那堆被小猴啃得坑坑洼洼的九齿钉耙捡回来才是正经。毕竟,成佛归成佛,师兄弟的情分,总不能也跟着“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