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院的玉阶上凝着晨露般的寒光,十二根盘龙金柱托着穹顶,将三界最公正的日光筛成细碎的金斑,落在包拯乌纱帽的月牙上。
堂下两侧的青铜鹤灯吐着青白火焰,映得旁听席上的各路仙神面容肃穆——今日开审的虽是净坛使者诉广寒宫嫦娥诬告一案,却像块投石,在三界的静水潭里漾开了层层涟漪。
猪悟能站在被告席对面的青石地垫上,九齿钉耙被法卒收在殿外,肥硕的身躯裹着件半旧的锦澜袈裟,倒比当年天蓬元帅的银甲多了几分烟火气。他时不时瞟向斜前方的嫦娥,广寒仙子一袭素纱广袖,鬓边斜插着枝月桂,自始至终垂着眼帘,仿佛庭上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净坛使者,”包拯的声线像叩击青铜钟,在大殿里荡开沉浑的回响,“你既坚持起诉嫦娥仙子诬告陷害,可还有新证呈堂?”
猪悟能喉结滚了滚,肥厚的手掌在袖摆下攥成了拳。“包大人!”他往前挪了半步,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急切,“当年我不过是多饮了几杯桂花酿,想去广寒宫跟仙子讨碗醒酒汤,怎就成了调戏?若不是她在玉帝面前搬弄是非,我怎会被贬下凡,错投猪胎?这分明是她怕私情败露,反咬一口!”
“哦?”包拯眉峰微挑,案上的惊堂木还未落下,“你说的私情,可有凭证?”
“这……”猪悟能顿时卡了壳,耳朵尖涨得通红,“那日我瞧见奎木狼在广寒宫外徘徊,定是他们……”
“奎木狼之事自有天规处置,与你当年被贬何干?”左侧的副院长王勃抚卷开口,他袍角绣着北斗七星,说话时星芒似有流转,“天蓬元帅醉酒擅闯广寒宫,扯坏仙子衣袖,这是当年天兵天将亲眼所见,玉帝亲判的罪名,三界告示至今仍在南天门外的云壁上贴着。你说嫦娥诬告,倒是拿出她伪造证词、买通证人的证据来?”
“那都是陈年旧账了!”猪悟能急得跺脚,泥水似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如今我修成正果,位列净坛使者,只想讨个清白!若能证明嫦娥说谎,当年的罪名自然不成立,我便能回天河水师,重当我的天蓬元帅——”
话未说完,右侧的敖曌已冷笑一声。这位龙族出身的副院长龙角隐在发间,说话时带着水浪拍岸的清冽。
“净坛使者倒是坦诚。只是天理院断案,凭的是证据,不是念想。你口口声声要讨清白,却连嫦娥仙子如何诬告的细节都说不明白。当年涉案的天兵早已轮回转世,广寒宫的玉兔只记得你醉醺醺撞碎了琉璃盏,就连你自己,在取经路上也不止一次对唐僧说过‘老猪当年是因酒后失德被贬’——如今翻案,莫非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猪悟能被问得哑口无言,肥厚的脸皱成一团,忽然猛地跪倒在地,膝头撞得青石地砖咚的一声。
“包大人!小神知道错了!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那弼马温能官复原职,我为何不能?只要您判嫦娥诬告,我……我愿将净坛使者的俸禄分三成给天理院!”
“放肆!”包拯的惊堂木终于落下,震得殿梁上的铜铃簌簌作响,“天理院岂容你以利相诱?!”他缓缓起身,乌纱帽下的目光如两柄利刃,直刺得猪悟能不敢抬头,“你可知,三界诉讼自有时效,凡百年前已定案之事,非有铁证不得重审?你被贬至今已逾千年,早过了申诉之期。”
“再者,”包拯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嫦娥仙子驻守广寒宫千年,清辉遍洒三界,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举。当年你醉酒失德,玉帝已从轻发落,未废你仙骨,反倒让你随唐僧西天取经,修成正果。如今你不思感恩,反倒为一己私欲构陷仙子,既无书证物证,又无旁证佐证,仅凭酒后胡言与臆测之词便要翻案,岂非视天理如无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屏息的众仙,字字清晰如刻:“天河水师的帅位,凭的是功绩与德行,不是靠翻旧案得来的虚名。你若真要证明光明磊落,该在西天路上护唐僧周全时证明,该在净坛使者任上造福三界时证明,而非在此处用诬告的手段搅弄是非!”
嫦娥始终静立着,直到此刻才微微抬眼,目光掠过猪悟能颤抖的背影,最终落在包拯身上,轻声道:“包大人明鉴,仙子清者自清,无需多言。”她的声音里没有怨怼,只有历经千年的平静,仿佛连时光都在她的素袖间沉淀成了透明的水。
“经本院合议,”包拯拿起案上的玉牌,在晨光中举起,“净坛使者猪悟能诉嫦娥仙子诬告陷害一案,证据不足,时效已过,动机不纯,不符合三界公序良俗。现判决如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整个天理院都嗡嗡作响:“驳回净坛使者猪悟能的全部诉讼请求!此案尘封归档,永不再议!”
玉牌掷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猪悟能最后的希冀。他瘫坐在地,肥硕的身躯忽然显得格外单薄,喃喃道:“不……不可能……我明明……”
“带下去。”包拯挥了挥手,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两名身着金甲的法卒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失魂落魄的猪悟能。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死死盯着南天门外的方向,那里曾悬着天蓬元帅的帅旗,如今只剩一片空荡荡的云海。
嫦娥对着包拯微微颔首,转身向殿外走去。素纱广袖拂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极淡的桂花香,与天理院的檀香交织在一起,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旁听席上的仙神们渐渐散去,议论声像潮水般漫开——
“早就该这样判了,净坛使者这是魔怔了。”
“也难怪,谁不想回当年的风光日子?可也不能胡来啊。”
“包大人断案果然公允,这下三界该清净了。”
阳光渐渐爬上天理院的琉璃瓦,将“明镜高悬”四个金字照得熠熠生辉。包拯望着案上那卷关于奎木狼的卷宗,指尖在封皮上轻轻叩了叩。身后的王勃与敖曌交换了个眼神,三人都明白,这桩案子的了结,不过是另一场风波的序幕。
而被法卒架出殿外的猪悟能,忽然挣脱开来,望着广寒宫的方向长长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释然,最终消散在天理院外的云雾里,像从未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