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的玉阶上积着千年不化的清霜,月光倾泻在汉白玉栏杆上,折射出冷冽如碎冰的光泽。
猪悟能捧着锦盒的手掌早已冻得发红,可他依旧挺直了微胖的身躯,喉咙里滚出的呼喊声在空旷的月宫中荡开,惊起几片从桂树上飘落的金瓣。
“嫦娥仙子!好事来喽——”他踮着脚朝紧闭的朱红宫门嚷道,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急切,“这等天大的好事,三界之内也就您配得上!快开门瞧瞧呗!”
宫门门环上镶嵌的夜明珠静静闪烁,映得他那张略显憨厚的脸上满是期待。
已经是第三日了,自打从西天极乐世界领了净坛使者的差事,他还是头一遭这样执着地等一个人。
锦盒里的珊瑚树是东海龙宫珍藏三千年的宝贝,玉石屏风采自昆仑山巅的暖玉,就连垫底的鲛绡都是南海鲛人耗费百年心血织就的——这些宝贝昨天从云端的储物袋里取出来时,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咋舌,更别提此刻摆在桂树下那片空地上,流光溢彩几乎要将周遭的寒气都驱散几分。
“使者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吴刚的声音从桂树后传来,带着斧刃劈砍树干留下的沙哑。这位终年伐桂的神将此刻正靠在巨大的树干上,握着开山斧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斧刃上还沾着新鲜的桂树汁液,“仙子三个月前就闭关修炼了,便是太白院长亲临也未必能见呢。”
猪悟能扭过头,肥厚的耳朵抖了抖:“吴刚你别唬我,上次那谁来送蟠桃,我明明瞅见宫门开了条缝。”他拍了拍锦盒上的描金纹饰,语气里透着几分自得,“再说了,我这可不是寻常礼物。你瞅瞅这珊瑚树,夜里能映出百种霞光,摆在仙子的寝殿里,保管比那琉璃灯盏体面十倍!”
吴刚将斧头往地上顿了顿,震得脚下的霜花簌簌作响。
“仙子素来清静,最厌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你懂什么!”猪悟能梗着脖子反驳,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几步,“这可不是单纯送礼。吕先生说了,如今三界香火日渐兴旺,我这净坛使者的差事虽说是个肥缺,可若能得广寒宫相助……”他话没说完,却得意地拍了拍腰间的钱袋,里面沉甸甸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前些日子在东土大唐传法,光香油钱就收了满满三车,若是能和仙子联手,把广寒宫的桂花酿、寒桂茶拿到人间去流通……”
说到兴头上,他又转过身对着宫门大喊:“仙子!我可不是来胡闹的!咱们谈的是造福三界的大事!你想想,把广寒宫的仙品普惠众生,既能让凡人体会仙泽,又能积攒功德,这等美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寒风卷着桂花瓣掠过他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三个月前在灵山听佛祖讲法时,他还在为香火钱发愁——佛门要修缮庙宇,要救济苦难,哪一样都离不得银钱。是吕不韦给他指了条明路,说三界之中最该打通的关节便是广寒宫,嫦娥仙子掌管月府,手中的资源若是能化作流通的财物,佛门的传法大业定能更上一层楼。
“你看我如今,”他对着紧闭的宫门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对过往的感慨,“再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扛着钉耙闯祸的呆子了。上次在西梁女国,我光靠讲经说法就劝化了三百善男信女,佛祖还特意赏了串紫檀佛珠呢。”他摸了摸袖中那串温润的珠子,眼底泛起真诚的光彩,“仙子若是肯与我合作,将来三界之内提起净坛使者,定会说我猪悟能不仅能吃能喝,更能做成一番宏天伟业!”
话音刚落,桂树后传来一声怒喝。吴刚握着斧头大步走来,斧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猪悟能!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猪悟能却往后退了半步,脸上堆起讪笑。
“吴大哥莫气,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想当年我护送师父西天取经时,还帮过你挡过奎木狼呢,这点情面总该有吧?”
“那是你该做的!”吴刚的斧头已经举过头顶,斧风扫得猪悟能的衣袍猎猎作响,“上次你缠着仙子,被我吊在这桂树上几天几夜,难道忘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猪悟能梗着脖子,肥硕的身躯却悄悄往礼物堆后挪了挪,“我如今是佛门册封的使者,身上还带着如来佛祖赐的佛光,你若伤了我,便是与整个佛门为敌。”
这话像是戳中了吴刚的软肋,他举着斧头的手臂顿在半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猪悟能见状更来了底气,索性扯开嗓子又喊起来:“仙子!我知道你在里面听着呢!我带的不仅是礼物,更是商机!你那广寒宫的桂花酿,寒桂茶,凡夫俗子喝一口能增寿三年,若是拿到人间去,定能让千家万户感念仙子恩德……”
喊到动情处,他竟从怀里掏出个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
“就说那桂花酿,一壶卖十两银子,每月出三千壶,一年便是三十六万两!这些钱用来修缮月府,或是救济月宫的小仙娥,岂不是美事?”
吴刚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忽然将斧头猛地劈在旁边的树干上,桂树发出沉闷的震颤,无数金瓣如雨点般落下,簌簌落在猪悟能的锦盒上。
“你这夯货!可知仙子最恨铜臭玷污清修?”
“清修也得有本钱啊!”猪悟能抱着算盘站起身,霜花落了他满肩,却丝毫没影响他的兴致,“上次我去瑶池赴宴,见那些仙娥穿的还是百年前的旧衣裳,若是有了银钱,换些云锦霞缎岂不是更好?”
他越说越激动,索性搬了块月光凝结的玉凳坐在礼物堆前,嗓门愈发洪亮:“仙子!我知道你心里装着三界众生!当年天蓬元帅时不懂事,可如今我猪悟能悟了——能让众生安乐,便是最大的功德!你若信我,咱们联手把这桩事业做起来,将来三界香火鼎盛,人人称颂您的恩德,这可比在广寒宫独自清冷强百倍啊!”
夜色渐深,月轮爬到中天,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桂树上的金瓣落了他满身,倒像是披了件闪烁的袍子。
吴刚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盯着他,斧头在手中握得咯咯作响。
可猪悟能像是浑然不觉,依旧对着宫门絮絮叨叨,从佛门的传法计划说到人间的集市行情,偶尔还会拿起锦盒里的宝贝对着月光比划,仿佛嫦娥此刻就站在门后听着。
“你看这暖玉屏风,”他捧着屏风对着宫门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冬天能散暖意,夏天能生凉风,摆在您的梳妆台旁正好……”
话音未落,朱红宫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隙。猪悟能猛地跳起来,锦盒“啪”地掉在地上,他却顾不上去捡,只是搓着手满脸堆笑地往前凑。
“仙子!您可算……”
缝隙里却飞出一道白绫,精准地卷住地上的锦盒,又倏地缩回门内。
紧接着,宫门再次紧闭,只留下一句清冷如月华的声音在风中飘散:“东西留下,请回吧。”
猪悟能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了半晌,忽然咧开嘴笑出声来。他对着宫门深深作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谢仙子!您等着,我明日再带些更好的宝贝来!咱们的合作定能成!”
吴刚在一旁气得胡须倒竖,斧头重重劈在桂树上,震得整座月宫都仿佛晃了晃。
猪悟能却像是没听见,他拍了拍冻得发僵的脸颊,转身朝着云端走去,肥胖的身影在月光下蹦蹦跳跳,像是得了糖的孩童。
玉阶上的清霜依旧,桂树在风中轻轻摇曳,只有那些散落的金瓣记得,这个寒冷的夜晚,有个执着的净坛使者,用最笨拙的方式,守着一场不知能否成真的约定。而紧闭的宫门后,那道素白的身影望着案上打开的锦盒,指尖轻轻拂过珊瑚树的枝桠,眸中情绪难辨,一如这广寒宫亘古不变的清冷与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