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似乎暂歇了几日,但寒意却愈发刺骨,像是把所有的冷都沉淀了下来,渗入砖石骨髓。书房里的炭盆烧得再旺,也驱不散那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无孔不入的冷气。
这夜的推演格外胶着。萧煜模拟了一场大规模的敌军冬季攻势,牵扯到多线作战、后勤补给、伤员转运以及极端天气下的士气维持。变量之多,计算量之大,让林晏清全神贯注,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沙盘上的小旗被反复移动,代表兵力损耗和粮草消耗的数字被不断更新。两人语速飞快,一问一答,间或有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或是棋子落在沙盘上的轻响。
“若此处隘口失守,后备兵力需提前三个时辰投入。”
“三个时辰?风雪夜行军,非战斗减员至少增加一成半。”
“但若隘口丢失,敌军长驱直入,损失更大。两害相权取其轻。”
“…需立刻调整甲三号粮道线路,避开可能雪崩区域,虽绕远半日,但安全。”
“可。计算绕行后,粮草抵达最前线的最终时限。”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思维碰撞中悄然流逝。当最后一个环节的方案最终敲定,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林晏清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嗓子也有些干哑。
窗外更漏显示,已是子时过半。
秦川悄无声息地进来,照例添了炭火,换了灯油。今夜他端来的宵夜是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色清亮,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冲淡了些许冰冷的紧张感。
“王爷,晏先生,用些宵夜吧。”秦川将托盘放在沙盘旁的小几上,便躬身退了出去。
萧煜揉了揉眉心,脸上也带着一丝倦色。他走到小几旁,看了一眼:“先用吧。”
林晏清确实饿了,尤其是闻到食物的香气后。她道了声谢,走过去端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碗壁温热,驱散着指尖的凉意。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细微的进食声。热汤下肚,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让人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连续几个时辰的高强度脑力消耗后,这简单的一碗馄饨显得格外美味。
萧煜吃得很快,但姿态依旧从容。吃完后,他并未立刻回到沙盘前,而是依旧站在小几旁,目光落在墙上的巨幅舆图上,似乎在消化刚才的推演,又像是在思考着别的事情。
林晏清吃得慢些,一是确实饿了,二也是珍惜这片刻的松弛。她小口喝着汤,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萧煜放在小几边缘的手上。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肤色是常经风霜的麦色,虎口处有长期握持兵刃留下的薄茧。此刻那手指正无意识地在几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稳定,显示着主人仍在高速运转的思维。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碗里的汤快要见底。她放下碗,想将勺子放回托盘里,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瓷勺——
几乎在同一瞬间,萧煜似乎想到了什么,恰好转过身,伸手似乎要去拿托盘里的茶壶。
他的手指猝不及防地覆上了她正要松开勺子的指尖。
动作皆是一顿。
他的指尖带着刚端过热碗的余温,甚至有些烫,而她的指尖则因长久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而微凉。冷与热骤然相触,仿佛激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电流,顺着相触的皮肤瞬间窜过手臂,直抵心尖。
林晏清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勺子“叮”一声落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漫上一层热意,心跳骤然失序,慌乱地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
萧煜的动作也停滞了一瞬。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自己方才与她指尖相触的地方,那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柔软的触感。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收回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转而提起了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彼此似乎都有些过于清晰的呼吸声,以及炭盆里火苗跳动的微响。
那短暂的、意外的触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开的涟漪却远超出它本身的微不足道。
林晏清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连耳根都热了起来。她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过是无意间的触碰而已,在推演时递送棋子、指点沙盘,肢体接触并非没有过,虽都极其短暂且目的明确,但从未像此刻这般…令人心慌意乱。或许是因为这片刻的松弛,因为这温暖的食物香气,因为这深夜的静谧,让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显得格外清晰和…暧昧。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萧煜一眼。他正端着茶杯,目光却并未落在茶水上,而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侧脸线条依旧冷硬,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喉结似乎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咳。”他忽然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方才推演中,关于伤兵营的设置地点,依你之见,是否还有更优选择?”
他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冰冷的沙盘和战略上,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意外从未发生。
林晏清如蒙大赦,却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她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强行压下,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时的平稳:“回王爷,依在下看…”
她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逻辑清晰,数据准确,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晏先生”。
萧煜听着,偶尔插话问上一两句,目光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落在沙盘和她脸上。
推演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只是,当林晏清的手指再次指向沙盘某处时,她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指尖微微泛着粉,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温热感。
而萧煜的目光,在她不曾注意的间隙,会极快地掠过她依旧泛着淡淡红晕的耳垂,然后迅速移开,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微光。
夜更深了。
宵夜的碗碟早已冷透。沙盘上的推演再次告一段落。
林晏清告退出来,走在冰冷的回廊下,寒风一吹,脸上的热意才渐渐消退。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根曾被触碰过的指尖,心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搅动了一番,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平静。
那一触之后的推演,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更加专注于公务,话语间甚至比平时更显疏离克制。
可有些东西,一旦发生了,便再也无法当作不存在。
回到小屋,她看着镜中自己依旧残留着些许红晕的脸颊,怔忪了许久。
最终,她在日志上写下:
“夜里熬得太晚,又累又困,一起吃了点宵夜。拿东西的时候手指头不小心碰了一下,一冷一热挨上,像过电似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慌得不行,差点没拿住东西。后面虽然该说说该聊聊,跟平时没啥两样,但…但就是感觉哪儿不对味儿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心里乱糟糟的,挺闹心。”
这一夜,她失眠了。翻来覆去,眼前总是闪过那双覆上她指尖的、带着薄茧的、温热的手。
(以下为凌晨发疯文学)
啊啊啊!睡不着!都怪那一下!手指头碰一下而已,至于吗林晏清!你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跟个没谈过恋爱的…呃,好像确实没谈过。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是老板!顶头上司!古代版cEo!而且气场两米八,眼神能冻死人!碰一下咋了!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感觉,就你自己在这儿小鹿乱撞,撞得跟要碰瓷似的!没出息!
算了算了,不想了。强迫睡觉!
根本睡不着好吗!一闭眼就是那一下!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