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苍云堡守军的心中。然而,这剂强心针的代价,是彻底激怒了城外的北燕大军。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低沉压抑的号角声便如同滚雷般从北燕大营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带着滔天的怒意和肃杀之气。紧接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声由远及近,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站在城墙上的守军们,能清晰地看到,黑压压的北燕军队如同潮水般,从营寨中涌出,在苍云堡外列出了攻击阵型。刀枪如林,反射着初升朝阳冰冷的光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大战,终于要开始了。
林晏清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几乎是和衣而卧,闻声立刻翻身坐起。打开门,是秦川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只是眼神比平日更加锐利。
“林参军,王爷请您速去东门城墙。”
林晏清心头一紧,点了点头,抓起披风便跟着秦川快步而出。街道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队队士兵跑步前往各自的防守位置,民夫们则忙着将滚木礌石等守城器械运送上城。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燃前的凝重。
登上东门城墙,寒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翻飞。萧煜早已站在城楼之上,一身玄甲,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正举着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城外敌军的动向。张老将军等一众将领簇拥在他身旁,个个面色凝重。
林晏清走到萧煜身侧稍后的位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城下旷野上,北燕军队军容鼎盛,最前方是巨大的盾牌阵,其后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再往后,是推着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的步兵方阵。而在军阵后方,数架高达数丈的投石机正在缓缓调整角度,虽然昨夜被烧毁了几架,但剩下的依然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慑力。
“看来,他们是打算强攻了。”萧煜放下望远镜,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王爷,敌军势大,是否先用箭矢挫其锐气?”张老将军请示道。
萧煜摇了摇头:“不急。放近些再打。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放箭。滚木礌石,听号令投放。”
“得令!”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城墙上的守军们屏息凝神,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看着敌军如同移动的城墙般,一步步逼近。那种等待的煎熬,比直接厮杀更折磨人。
林晏清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冷兵器时代的宏大攻城战,眼前的景象远比任何电影或游戏都来得真实和震撼。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根据敌军的阵型、器械和推进速度,估算着第一波攻击的强度和守军需要承受的压力。
北燕军队在进入一箭之地边缘时,停了下来。阵型变换,弓箭手方阵上前,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号角,数千支箭矢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划破天际,带着死亡的尖啸,向着苍云堡城墙倾泻而下!
“举盾!”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呐喊。
城墙上瞬间竖起无数面盾牌,组成密不透风的防御阵线。箭矢叮叮当当地撞击在盾牌和城垛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偶尔有箭矢穿过缝隙,带起一蓬血花和一声闷哼。
第一波箭雨过后,北燕的步兵方阵在盾牌的掩护下,发出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城墙发起了冲锋!云梯被高高架起,悍不畏死的北燕士兵口衔利刃,开始奋力攀爬!
“放箭!”萧煜终于下令。
城墙上的弓箭手们早已蓄势待发,闻令立刻探出身,将复仇的箭矢射向城下的敌军。与此同时,巨大的滚木和沉重的礌石也被守军们奋力推下城墙,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密集的敌群和脆弱的云梯。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巨石滚落声、呐喊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战争最残酷的乐章。城上城下,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鲜血迅速染红了城墙根部的土地。
林晏清站在相对安全的城楼内,透过观察孔看着这血腥的一幕,脸色有些发白。她虽然早已在推演中计算过无数遍伤亡数字,但当冰冷的数字化为眼前活生生的惨烈景象时,那种冲击力依然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但她很快强迫自己适应。她的工作不是在这里感伤,而是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她紧盯着战场的每一个细节:敌军主攻的方向、攀爬的密集度、守军防御的薄弱环节、器械的消耗速度……
“王爷,东段第三烽火台下方,敌军攀爬甚急,守军压力巨大!”一名传令兵浑身是血地跑来汇报。
萧煜目光一凝,正要下令增援。林晏清却抢先一步开口:“王爷,可否调派一队预备队,从侧面用弓弩压制?同时命人将储备的火油运至该段城墙,若敌军登城,可立即用火攻阻截!”
萧煜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清明,虽脸色苍白却并无慌乱,当即点头:“准!按林参军说的办!”
命令被迅速执行。一队生力军加入战斗,密集的箭矢从侧翼射向攀爬的敌军,暂时缓解了压力。而火油的到位,也让守军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攻防战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北燕军队发动了数次猛攻,都被守军顽强击退。城墙下尸积如山,守军也伤亡不小。但苍云堡,依然巍然屹立。
夕阳西下,北燕军队终于鸣金收兵,如同退潮般撤了回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守军们开始清理战场,抢救伤员,修补破损的城防。气氛沉重而悲壮。
林晏清协助军医官清点完伤员人数和所需药材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值房。她摊开小本本,手指颤抖着,却不知该写些什么。最终,只写下寥寥几字:
“第一日守城战结束。
伤亡数字:……触目惊心。
守住了。但,这只是开始。”
她放下笔,望着窗外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天空,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