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账房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林晏清整理的表格和流程显露出成效后,她接触到的事务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这日清晨,她刚到账房,赵先生便迎了上来,神色不似往常那般只关乎钱粮数字,反而带了几分凝重和谨慎。
“晏先生,”他压低声音,指了指书案一侧新堆起的一摞文书,“王爷吩咐,这些过往的信函文书,也请您帮忙整理归档,看看能否理出些头绪来。”
林晏清目光扫过那堆文书。它们与账本截然不同,纸张各异,笔迹纷杂,有些是正式的公函副本,有些是私人信件的手抄件,甚至还有几片残破的纸条,内容涉及朝堂议事的零星记录、地方官员的奏报摘要、以及一些市井流言的片段。看上去杂乱无章,像是被随意归拢在一起的废纸。
但她立刻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整理归档”。
这是情报。原始、粗糙、未经加工的海量信息碎片。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一种熟悉的兴奋感油然而生。这就像在游戏里,终于接到了第一个需要动用高级分析技能的任务链!
“在下明白。”她神色平静地应下,没有多问一句。
赵先生见她如此镇定,反倒有些意外,叮嘱了一句“这些文书…需得谨慎处置”后,便退回自己的位置,只是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角落里的年轻人。
林晏清将那堆文书搬到自己的小桌上。她没有立刻开始阅读,而是先花费了整整半天时间,做了一项在赵先生看来完全是浪费时间的事情——分类。
她找来了大量空白的纸张,按照自己的逻辑,开始建立索引。
她按信息来源分:朝堂公报、地方奏报、私人信函:细分为京官、地方官、世家、商贾、市井流言。
她按内容主题分:人事任免、财政赋税、军事调动、刑狱案件、物资流动、天象灾异、皇室动向、边关消息。
她按时间顺序分:将所能找到的所有带有日期或能推断出时间的信息,按年月日排列。
这个过程极其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的观察力。许多信息没有明确日期,需要根据内容中提到的事件与其他已确定日期的事件进行交叉比对推断。字迹潦草难辨处,需反复斟酌。
赵先生和小五看着她在纸上写写画画,贴满各种自制的小标签,如同在完成一件巨大的拼图,却完全看不懂其中的门道,只觉得这位晏先生做事方式越发古怪。
然而,当初步分类完成,林晏清开始深入阅读这些信息碎片时,真正的“数据挖掘”开始了。
她的大脑如同一个高效运行的处理器,快速抓取关键字段:人名、地名、官职、物资名称、数量、时间点…
她在空白的墙面上,征得赵先生同意后贴了一张巨大的纸,开始绘制关系图。
中心节点是事件:例如“三月漕运延误”、“五月户部侍郎更迭”、“七月北境军粮报价异常波动”。
延伸出的线条连接相关人物:漕运官员、户部官员、边军将领、相关的世家大族:比如掌漕运的、与户部关系密切的、向北境输送物资的。
线条上标注关系:提拔、弹劾、联姻、商业往来、政见异同,根据奏折内容和信件语气推断。
时间线在另一侧同步展开,将一个个孤立的事件按照发生顺序串联。
她运用游戏里设计情报系统的思维,进行交叉验证:
一条来自私人信函的抱怨:“今岁漕粮查验格外严苛,延误旬日”,与朝堂公报中“某漕运官员因‘失职’调离”的记录对应。
市井流言:“听说王侍郎家的公子在赌坊欠了巨债”,与一段时间后该侍郎在某一项财政决策上态度反常软化相联系。
北境军粮报价的异常,与同期某家与军方关系密切的大商行频繁调动资金的时间点高度重合。
那些在赵先生看来毫无关联的零碎信息,在她的图谱上逐渐产生了奇妙的联系。散点被连接,模糊的轮廓开始清晰。
她甚至发现了几处明显的信息矛盾或刻意模糊的地方,如同程序中的异常日志,指向更深层次的隐藏进程。
几天后的深夜,账房的灯还亮着。林晏清终于放下了炭笔,看着眼前几乎铺满一面墙的复杂关系网和时间序列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图谱显示,近半年来的几次朝堂风波——漕运延误问责、户部人事变动、边境军资争议——并非孤立事件。它们背后隐约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指向几个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他们通过人事安排、商业操纵和信息误导,似乎在试图影响甚至操控某些关键领域的资源流向,可能意在牟取暴利,也可能有更深的政治图谋。而一些看似中立的官员,其立场和动作在时间线的印证下,也显得微妙起来。
虽然缺乏最核心的关键证据,那显然不是她目前权限能接触到的,但基于现有信息的逻辑推演和概率分析,已经能勾勒出一个相当可信的阴谋模型。
她将主要的发现、推测和依据,用尽可能简洁明晰的语言和图表,整理成了一份厚厚的报告。
第二天,当萧煜再次“偶然”经过账房时,林晏清将这份报告呈送了上去。
萧煜接过那摞厚厚的、写满陌生符号图表和清晰推理的纸张,只是随意翻阅。但很快,他的目光凝固了,翻阅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神变得越来越专注,越来越锐利。
他看到了清晰的时间轴,将看似无关的事件串联成清晰的链条。
他看到了复杂的关系网,揭示了隐藏在表面下的利益勾连。
他看到了基于碎片信息做出的惊人却又有理有据的推测,直指问题的核心。
他甚至看到了对几条矛盾信息的标注意见,提示了可能存在的信息战或烟雾弹。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整理归档”的范畴。这是将一堆杂乱无章的噪音,过滤、提炼、转化为了极具战略价值的信号。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认真地落在林晏清身上,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总是低眉顺目、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文书”。
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赵先生和小五早已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良久,萧煜合上报告,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
“这些都是你推断出来的?”
“回王爷,是在下根据现有文书信息,进行归纳、比对后得出的一些浅见,仅为王爷参考。其中难免有疏漏谬误之处。”林晏清垂着眼,语气谦恭,心却提了起来。这算不算过度解读?会不会触及什么禁忌?
萧煜没有立刻评价报告内容,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用的这些图表,源自何派学问?”
林晏清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保持镇定:“乃家中西席所授的一些粗浅推演之法,让王爷见笑了。”她再次把锅甩给了那位万能的“西席”。
萧煜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他拿着那份报告,转身离开了账房,步伐似乎比来时更沉凝了一些。
林晏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次“版本更新”提交的代码量有点大,不知道“主程序”运行起来会不会报错…
她不知道的是,萧煜回到书房后,独自对着那份报告看了很久。他手指点着图谱上某个被标注为“关键节点”的世家名字,眼神冰冷。
许多他此前隐约察觉却未能串联起来的线索,此刻在这份清晰的图谱面前,豁然开朗。
这个晏清…绝非普通落难书生。
他就像一把突然出现的、异常锋利的钥匙,不经意间,撬动了棋盘上最关键的那块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