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清以女子客卿的身份在王府正式立足,日子似乎又恢复了某种节奏,却又与以往截然不同。
最大的变化是行动自由度的提升。她不再需要刻意缩在账房一角,可以更自然地出入王府各处——当然,某些核心禁区除外。与府中其他属官幕僚的交流也变得顺畅许多,虽然众人对她这位突然出现的、颇得王爷看重的女客卿依旧好奇且保持一定距离,但至少表面的礼节周全了许多。
赵先生和小五适应得最快。赵先生是纯粹惜才,见识过林晏清的能力后,性别反而成了次要。小五则是单纯地觉得“林姑娘”比“晏先生”更亲切好看,跑腿传话都更殷勤了些。
林晏清乐得如此。她充分利用这份稍显宽松的环境,更积极地收集信息,完善她那面庞大的关系图谱。女装反而成了某种掩护,人们更容易对一个“只是有些聪明”的女子放松警惕,让她能听到一些以往听不到的闲谈碎语。
她的才华也得以更自然地施展。在书房与萧煜讨论政事时,她不再需要刻意隐藏某些过于“超前”或“细腻”的视角,进言也更加直接大胆。
这日,商讨如何安抚一批因边境冲突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时,几位幕僚提出的多是开仓放粮、减免赋税等常规策略。
萧煜听完,目光习惯性地转向一直沉默记录的林晏清:“林客卿有何见解?”
林晏清放下笔,从容道:“王爷,诸位大人所言皆是治标之策。然则流民之困,不仅在温饱,更在安身立命之所与重建家园之望。依属下浅见,除钱粮救济外,或可效仿前朝‘屯田制’,于安全区域划拨无主荒地,以工代赈,组织流民垦殖,官府提供种子农具,并承诺三年内所产粮食除缴纳定额外皆归其所有。如此,既可快速恢复生产,稳定民心,亦可为边境增添粮秣,更可使其有产有业,真正安定下来,免于再次流离。”
她话音落下,书房内有一瞬的安静。几位幕僚面露思索,有的微微点头,有的则不以为然,觉得此法虽好,却过于理想,推行起来困难重重。
萧煜却眸光微亮。这思路与他心中某些模糊的想法不谋而合,且更为具体可行。他手指敲了敲桌面:“详细说说,如何以工代赈?定额如何设定?又如何防止官吏从中盘剥?”
问题尖锐而实际。
林晏清毫不怯场,结合前世所知的管理学和游戏中的运营经验,条理清晰地阐述起来,从人员组织、土地分配、奖惩机制到监督措施,说得头头是道。
萧煜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插问一二,两人一问一答,思维碰撞,竟将其他几位幕僚暂时晾在了一边。
直到林晏清说完,萧煜才看向其他人:“诸位以为如何?”
几位幕僚这才纷纷开口,有附议的,有补充的,也有提出疑虑的。但无论如何,这位林客卿的分量,在众人心中又加重了几分。
会议结束后,众人离去。林晏清收拾好记录,也准备告辞。
“等等。”萧煜叫住她,从案头拿起一份小巧的锦盒,递给她,“南边进贡的一些蜜渍果子,味道尚可。你病体初愈,拿去甜甜嘴。”
林晏清一愣,看着那精致的小盒,心里嘀咕:又来了。这种看似随意却透着古怪“关怀”。
但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略带惊喜的笑容,大方接过:“多谢王爷赏赐。正好属下近日喝药,嘴里正发苦呢。”语气自然,仿佛只是上司对下属的寻常赏赐。
萧煜看着她坦然接受,甚至反将一军暗示药苦,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摆摆手:“去吧。”
“属下告退。”
抱着锦盒走出书房,林晏清脸上的笑容淡去,露出一丝思索。他这种举动,到底是习惯性的掌控欲,还是…别的什么?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反正糖衣吃掉,炮弹丢回去!
然而,并非所有目光都带着善意。王府水深,一位突然冒起、且明显得王爷青眼的女客卿,自然也会碍了一些人的眼。
这日,一位姓钱的老管事,仗着是王府老人,又在账目上被林晏清揪出过几次错处,心中不忿,故意在发放月例时刁难她院中的嬷嬷,言语间颇多暗示,嘲讽她“以色侍人”、“牝鸡司晨”。
嬷嬷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虽未明说,但林晏清何等敏锐,稍加询问便明白了缘由。
她并未动怒,反而笑了笑。第二日核对一批采买单据时,恰好就有钱管事经手的一批物资。她一眼便看出其中几处价格虚高、以次充好的猫腻。
她并未声张,只是将异常之处清晰标注,附上市场公允价格对比,然后将单据混入需要呈报给总管事的日常文书之中,一如往常。
结果不出两日,钱管事便被总管事叫去狠狠申饬了一番,罚没了三月薪俸,调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职。
消息传来时,林晏清正在院中悠闲地品着那蜜渍果子,闻言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仿佛事不关己。
嬷嬷在一旁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暗自凛然。这位新客卿,看着温柔娴静,手段却是不动声色,凌厉得很呐!
此事虽小,却在王府下人中间悄悄传开,再无人敢因她是女子而轻易怠慢或挑衅。林客卿“不好惹”的名声,算是立住了。
林晏清对此并不在意。她深知在这深府大院,适当的立威必不可少。她的目标从来不是和这些小角色纠缠。
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了书房,投向了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以及北方愈发紧张的局势。
萧煜似乎更加频繁地召见她。讨论的议题也越来越核心,从内政到外交,从经济到军事,甚至偶尔会问及她对某些朝中大臣的看法。
林晏清应对得越发谨慎,但也越发自如。她逐渐摸到了一点与萧煜相处的门道——公事上,尽可展现才华,直言不讳;私底下,保持距离,装傻充愣,对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关怀”坦然接受却不过度反应。
这种微妙的分寸感,让她在王府的地位逐渐稳固。
这日,萧煜得到密报,北燕内部似乎发生了剧烈权力更迭,新任首领鹰派作风显着,边境摩擦急剧升级。大战阴云,前所未有的浓重。
书房内气氛凝重。几位心腹将领幕僚皆面色沉肃。
萧煜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晏清身上:“林客卿,依你之见,北燕此番异动,是虚张声势,还是意在必战?”
所有人都看向她。
林晏清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巨大的北境舆图上,缓缓开口:“虚张声势,无需付出如此代价清洗内部。新任首领欲立威于内,必扬武于外。此战,恐难避免。关键在于,我方是主动出击,还是…以逸待劳?”
“哦?”萧煜眸光锐利,“细说。”
林晏清走上前,指尖点向舆图几处关键节点:“若主动出击,需速战速决,趁其内部未稳,直捣黄龙。但风险极大,补给线过长,易遭反噬。若以逸待劳,则可依托边城险隘,消耗其锐气,待其久攻不下、师老兵疲之时,再寻机反攻。然则,边城百姓必先遭受战火荼毒…”
她分析着两种策略的利弊,数据详实,逻辑缜密,甚至推演了几种可能的战局变化。
萧煜听得极其认真,眼中光芒闪烁。
待她说完,他沉默良久,忽然道:“若本王…选择主动出击呢?”
林晏清迎上他锐利的目光,毫无惧色,甚至唇角微弯,露出一抹与她温柔外表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锐气的笑容:“那属下便需立刻重新计算粮草军械之最急需求,并拟定三条以上可供选择的急行军路线及风险预案。王爷何时要?”
书房内一片寂静。几位将领都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位语出惊人、却自信从容的女客卿。
萧煜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忽然也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快意。
“现在就要。”他沉声道。
“是。”林晏清毫无废话,转身便走向一旁的书案,铺纸研墨,神情专注,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
窗外夕阳西下,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萧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
网中的这只狐狸,露出尖牙和利爪时,果然更加…耀眼夺目。
而他,越来越期待,将她真正纳入麾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