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歌如遭雷击,整个冰雕玉琢般的身躯剧烈一晃,空洞的冰蓝色眼眸里,那亘古不化的寒冰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炸开无数裂痕。她死死盯着李太白,又猛地看向他手中那柄古朴的铁剑,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名字——“玄霄”——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拧开了她冰封千年的心门,尘封的记忆裹挟着巨大的痛苦与混乱,如同决堤的冰河,汹涌而出。
“玄霄…师兄…”她喃喃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剑…为什么…在你手里?”她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一步,似乎想靠近那柄剑,想触摸那早已消散的气息,但脚下玄冰碎裂的咔嚓声又让她猛地顿住。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因失去操控而动作僵硬的冰晶巨人,看着破碎冰壁后露出的幽暗洞口,看着眼前这群戒备而惊疑的人类,巨大的混乱和痛苦几乎要将她撕裂。
林九敏锐地捕捉到霜歌气息的剧烈波动和那瞬间流露出的脆弱。他缓缓压下血煞桃木剑上跳跃的紫雷,沉声道:“霜歌姑娘,看来你与太白前辈手中之剑,渊源极深。这其中必有隐情,我等并非有意闯入你的沉眠之地,更无意夺你故人之物。我们此行,只为寻路救人,穿过此地,去往更深处。”
“救人?”霜歌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眸里痛苦与迷茫交织,“这下面…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更深的绝望!你们要去送死吗?”
“即便如此,我们也必须下去。”李太白强忍着脑海中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混乱闪回的画面,拄着铁剑站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人被困在下面,或许…还有更多无辜者。这把剑,是玄霄师兄的遗志,斩妖除魔,护佑苍生。我不能让它蒙尘,更不能…让师兄的故人,沉沦于此。”
“故人…”霜歌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更加涣散,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她看着李太白年轻却坚毅的脸庞,看着他手中那柄熟悉又陌生的铁剑,千年孤寂的冰封之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的刺骨寒气渐渐消散。
“玄哥…他…是为了封印…”她低语着,声音轻得像叹息,后面的话语却模糊不清,被巨大的痛苦淹没。她猛地捂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周身紊乱的寒气如同失控的潮汐般起伏不定。
就在这时,那幽暗洞口深处传来的“咔咔”声陡然变得密集而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沿着洞壁快速爬行,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由远及近!
“小心洞口!”云中鹤一直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此刻脸色一变,手中紫砂壶猛地一倾,一股带着辛辣气味的黄色粉末泼洒而出,在洞口附近形成一片薄雾。
几乎同时,数道惨白色的、粘稠如浆的丝线,如同毒蛇般猛地从洞口激射而出!目标直指离洞口最近的李秋生和王文才!
“妈呀!”李秋生怪叫一声,反应倒快,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开。王文才慢了半拍,被一道白丝擦过肩膀,那粘稠的丝线瞬间缠绕上来,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竟如同活物般试图将他往洞里拖拽!
“文才!”林九厉喝,血煞桃木剑紫光一闪,一道雷光精准劈在缠住王文才的白丝上!
嗤啦!
白丝应声而断,断口处冒出焦臭的黑烟。王文才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逃开,看着肩膀上残留的粘液,心有余悸:“师父!这什么玩意儿?又粘又臭!”
“是蛛丝!”郑三胖经验老道,一眼认出,胖脸皱成一团,“他奶奶的,还是成了精的毒蜘蛛的丝!大家小心,别被沾上,这玩意儿邪门得很!”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洞口处白影一闪,一个磨盘大小、通体覆盖着惨白骨质甲壳的蜘蛛头颅猛地探了出来!八只复眼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巨大的螯牙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瘆人声响。它似乎被林九的雷法激怒,腹部一缩,又是数道更粗更粘稠的白丝喷射而出,这次覆盖范围更广,直扑众人!
“阿弥陀佛!”马菩提口宣佛号,一步踏前,双掌合十,周身佛光大盛,如同金钟罩体,将射向他和身后赵胜、叶良辰的白丝尽数挡下。白丝撞在佛光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无法穿透。
白流苏乾坤红菱飞舞,如同两条赤色灵蛇,将射向她和林九的白丝绞碎。李太白强提法力,铁剑金光一扫,也将袭来的蛛丝斩断。
“胖子!火!”林九一边挥剑格挡,一边朝郑三胖喊道。
“来了!”郑三胖手忙脚乱地从百宝囊里掏出一叠赤红色的符纸,正是离火符。他咬破指尖,飞快地在符纸上画了几笔,口中念念有词:“离火焚邪,敕!”猛地将符纸掷向洞口!
符纸在空中燃烧成数团火球,撞在喷涌而出的蛛丝上。火焰与粘稠的蛛丝相遇,发出“噼啪”爆响,腾起大股大股带着腥臭的黑烟。火焰虽能灼烧蛛丝,但那些蛛丝仿佛无穷无尽,前仆后继,竟将火势压制下去,洞口附近很快又布满了新的粘稠白丝。
“不行!这蛛丝太多了!烧不完!”郑三胖急得满头大汗。
“爹!看我的!”郑家慧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她小手一扬,几张画着歪歪扭扭火焰纹路的符纸飞出,虽然威力远不如郑三胖的离火符,但胜在数量多,如同火雨般散开,暂时阻挡了一片区域的蛛丝。
“鬼仆!护住夫人!”郑三胖不忘招呼。
鬼仆早已撑着那把鬼气森森的油纸伞,挡在杨小凤身前。蛛丝射在伞面暗红色的符文上,如同撞上铁板,纷纷滑落。杨小凤则脸色凝重,手中铁板上的铜钱急速旋转,似乎在推算着什么。
“坎位寒气被破,此地阴气失衡,这妖物是借了阴脉之气才如此猖獗!”杨小凤快速说道,“需得暂时封住洞口,阻其借势!”
“封洞?”云中鹤闻言,立刻从紫砂壶中倒出一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粉末,“试试这个!‘封山断脉粉’!”他手腕一抖,粉末均匀撒向洞口四周的岩壁。
粉末沾上岩壁,立刻融入其中,洞口附近弥漫的阴冷气息似乎为之一滞。那巨大的骨蛛头颅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喷吐蛛丝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有效!”林九眼睛一亮,“三胖,流苏,助我!”
郑三胖再次掏出离火符,这次他直接拍在自己胸口一张,红光护体,然后抓起一把符纸,肉球般的身躯竟异常灵活地冲向洞口侧面。白流苏心领神会,乾坤红菱如影随形,护住郑三胖两侧。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封!”林九脚踏罡步,血煞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紫色符印,猛地印向洞口上方岩壁!
紫色符印没入岩壁,洞口周围的空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喷涌的蛛丝戛然而止,那巨大的骨蛛头颅不甘地嘶吼着,缓缓缩回了黑暗之中,只留下洞口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粘稠蛛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众人暂时松了口气,但看着那被厚厚蛛网封住的洞口,以及洞口深处隐约传来的“沙沙”爬行声,心情依旧沉重。
“暂时封住了,但支撑不了多久。”林九抹了把额头的汗,脸色凝重,“这蛛丝蕴含剧毒阴气,且坚韧异常,寻常刀剑难伤,火攻效果也有限。要进去,必须先清理掉这些蛛网。”
“清理?怎么清理?”郑三胖看着那粘稠得如同浆糊、还散发着恶臭的蛛网,一脸嫌弃,“胖爷我可不想碰这玩意儿,沾上甩都甩不掉!”
“让我试试。”一直沉默的李太白忽然开口。他走到被封住的洞口前,看着那些惨白的蛛网,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铁剑。剑身之上,黯淡的金光再次流转起来,带着一种古老而肃穆的气息。
霜歌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李太白和他手中的剑。此刻,她看着李太白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手中那柄承载着故人气息的铁剑,冰蓝色的眼眸中,痛苦和迷茫渐渐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取代。她轻轻抬起手,指尖萦绕的寒气不再刺骨,反而变得柔和而晶莹。
就在李太白准备挥剑斩向蛛网时,霜歌指尖微弹,一缕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冰晶寒流,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李太白剑身的金光之中。
嗡!
铁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原本黯淡的金光骤然变得璀璨夺目,剑锋之上,更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流转着七彩光晕的冰晶!李太白只觉得一股清凉而强大的力量涌入剑身,与他自身的法力完美融合。
他毫不犹豫,一剑挥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带着冰寒气息的金色剑芒,如同切豆腐般,悄无声息地划过洞口厚厚的蛛网!
嗤——!
坚韧粘稠、连离火符都难以彻底焚毁的蛛网,在这道融合了昆仑剑气和雪女寒气的剑芒面前,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被切割开一道巨大的、边缘光滑如镜的口子!切口处残留的蛛丝迅速凝结成冰,然后碎裂成齑粉,簌簌落下。
洞口,被干净利落地打开了!
众人皆是一惊,看向李太白,又看向他身后神色复杂的霜歌。
李太白收剑而立,感受着剑身上残留的冰凉气息,以及霜歌那无声的援助,心中五味杂陈。他转身,对着霜歌郑重地抱拳一礼:“多谢姑娘相助。”
霜歌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低声道:“下面的路…更凶险。你们…好自为之。”她说完,身影竟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化的冰雪,渐渐消散在弥漫的寒气之中。那冰晶王座和周围的冰晶巨人,也随之化作点点冰晶,消散于无形。整个冰窟的温度开始缓慢回升,虽然依旧寒冷,却不再有那种冻结灵魂的极致冰寒。
“她…走了?”郑三胖挠挠头。
“心结未解,执念仍在,只是暂时离开了。”林九看着霜歌消失的地方,叹了口气,“太白前辈,看来你与这位霜歌姑娘,以及你手中之剑的前主人,因果甚深。此事,或许只有到了这地窟最深处,才能找到答案。”
李太白默默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铁剑。剑柄传来的冰凉触感,此刻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沉重。
“走吧,别耽搁了。”白流苏提醒道,她乾坤红菱轻抖,率先走向那被破开的洞口。洞口后面,是一条倾斜向下、完全由某种惨白色骨质构成的甬道,洞壁上布满了粘稠的湿痕和零星的蛛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和腐朽气息,比冰窟更加令人不适。
“这味儿…比胖爷我三天没洗的裹脚布还冲!”郑三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抱怨。
“爹!你恶不恶心!”郑家慧嫌弃地白了父亲一眼。
“小心脚下!”云中鹤走在前面,用一根长棍探路,“这些粘液可能有毒,或者…有古怪。”
众人小心翼翼地踏入骨道。甬道并不宽敞,仅容两三人并行,地面湿滑粘腻,每一步都需格外留神。洞壁上的骨质嶙峋怪异,在众人手中火折子和法器光芒的映照下,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惨白粗大骨柱支撑起来的洞窟。洞窟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森森白骨垒砌而成的诡异祭坛。祭坛四周,地面、洞顶、骨柱之间,密密麻麻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惨白色蛛网!这些蛛网比洞口那些更加粗壮粘稠,如同巨大的白色帷幕,将整个空间分割得支离破碎,形成了一座天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迷宫!
蛛网之上,还粘附着许多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骸骨,有人形的,也有兽类的,大多已被吸干,只剩下空壳,在蛛网的包裹下,如同风干的标本。
“我的亲娘姥姥…”郑三胖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娘的是进了盘丝洞的老巢了?”
“嘘!”林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这片蛛网迷宫。他能感觉到,在那些层层叠叠的蛛网深处,有无数道冰冷而贪婪的视线,正牢牢锁定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细微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节肢动物在蛛网上爬行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小心戒备!这蛛网迷宫是那妖物的主场!”林九低声喝道,“背靠背,别分散!”
众人立刻结成紧密的防御阵型。马菩提佛光护罩撑开,将众人笼罩在内。林九、李太白、白流苏在前,郑三胖、云中鹤护住侧翼,三个徒弟和郑家兄妹、鬼仆在中间,杨小凤则手持铁板,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阴气流动。
“师父,你看那边!”张晓光眼尖,指着祭坛方向。
只见祭坛下方,靠近一根巨大骨柱的地方,蛛网似乎被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空地上,赫然插着几面残破的、绘着血色符文的黑色小旗!小旗周围,散落着一些碎裂的法器残片和几块沾满粘液的深色布料。
“是道袍的碎片!”李秋生低呼,“还有…龙虎山的镇魂铃碎片!”他认出其中一块黄铜碎片。
“龙虎山?”云中鹤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查看,捡起一块布料,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熟悉的法力波动,“是…是友益师兄的法衣碎片!他果然来过这里!”
“四目道长?”林九眉头紧锁,“看来他比我们先一步闯进了这鬼地方,还在此地与那妖物交过手!看这情形…恐怕凶多吉少。”
“师兄…”云中鹤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和愤怒。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林九沉声道,“当务之急是穿过这蛛网迷宫,找到通往下一层的路,或许还能找到陈道友的下落!都打起精神,这蛛网有古怪,尽量不要触碰!”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众人头顶上方,一张原本静止的巨大蛛网猛地一颤!紧接着,数道粘稠的白丝如同离弦之箭,从不同方向射向防御圈!目标并非攻击人,而是射向众人脚下的地面和周围的骨柱!
嗤嗤嗤!
白丝落地生根,瞬间绷紧!与此同时,四周的蛛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动,猛地收缩、移位!整个蛛网迷宫的结构瞬间改变!原本还算清晰的路径被新的蛛网封死,而众人脚下和身侧,则凭空多出了数道粘稠的白色屏障!
“不好!它在改变迷宫!”白流苏惊呼。
“小心脚下!”马菩提大喝。
众人只觉得脚下一紧,低头看去,骇然发现不知何时,脚下的地面竟渗出无数细密的、近乎透明的蛛丝,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他们的脚踝!这些蛛丝极其细微,无声无息,带着强烈的粘性和一股麻痹之力!
“啊!什么东西!”郑家乐惊叫,试图抬脚,却发现双脚如同被浇铸在地上,动弹不得!
“别动!”林九厉喝,“是地网!越挣扎缠得越紧!”
他话音未落,四周的惨白蛛网中,无数双幽绿色的复眼骤然亮起!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数十只体型堪比猎犬、通体覆盖着惨白骨质甲壳的巨型蜘蛛,从蛛网深处显出身形!它们八条长腿在蛛网上移动如飞,螯牙开合,朝着被困住的众人猛扑而来!腥风扑面!
真正的猎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