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兵校场上,死寂如同凝固的墨汁。枯骨帝君那深陷眼窝中的暗红光芒扫过下方,如同熔岩流淌过焦土,带着千年积郁的腐朽与暴虐。土御天皇拄着布满裂纹的锯齿战刀,巨大的骷髅身躯微微前倾,姿态是臣服,更是守护。
“朕的将军……”枯骨帝君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众人的耳膜,“这些蝼蚁……竟能伤你至此?”那暗红的目光落在土御天皇破损的暗金铠甲上,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审视,是失望,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土御天皇头颅微垂,幽蓝的火焰在眼眶中明灭不定,意念低沉而晦涩:“末将……无能……惊扰陛下安眠……”那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与自责。
“安眠?”枯骨帝君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枯枝断裂般的冷笑,那声音在死寂的校场中回荡,令人心悸。“朕……早已忘了何为安眠……这千载岁月……唯有恨意蚀骨,怨气滔天!”他猛地抬起那只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巨爪,尖锐的乌黑指甲直指林九等人,“杀!碾碎他们!用他们的血魂……滋养朕的陵寝!”
“吼——!”
土御天皇眼中的幽蓝火焰骤然暴涨,如同被注入狂暴的指令,他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早已蓄势待发的万千青铜兵俑与那些新生的、形态扭曲的骸骨战士,眼中的猩红光芒瞬间炽烈如血!它们不再有丝毫停顿,如同决堤的死亡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朝着洞口处仅存的防线,发起了最彻底的冲锋!兵甲碰撞声、骨骼摩擦声、无声的嘶吼,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毁灭交响!
“顶住!”林九厉声嘶吼,声音在巨大的声浪中显得微弱。他手中的桃木剑紫电狂涌,化作一道凝练的雷鞭横扫而出,将冲在最前的几具兵俑抽得倒飞出去,青铜碎片四溅。但更多的兵俑悍不畏死地填补上来,冰冷的矛尖几乎抵到他的面门!
白流苏的红菱如两条赤色蛟龙翻飞,绞、缠、抽、打,将正面涌来的兵俑死死挡住,为林九分担着巨大的压力。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急促地对林九道:“九哥!那枯骨在吸收战场的死气!他在恢复!”
林九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枯骨帝君那枯槁的身躯周围,正有丝丝缕缕近乎透明的灰白气息,从那些被击碎、倒下的兵俑碎片中逸散出来,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入他深陷的眼窝。那两点暗红的光芒,似乎比刚才又亮了一丝!
“阿弥陀佛!”马菩提低宣佛号,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金光,佛光金钟再次凝实,暂时将右侧扑来的骸骨战士挡在外面。他嘴角有血迹渗出,对着云中鹤和叶良辰急道:“快!帮郑道友稳住左翼!不能让它们合围!”
郑三胖那边已是岌岌可危。五鬼被浓郁的阴煞死气压制得几乎无法显形,他肥胖的身躯左支右绌,全靠杨小凤用离火葫芦喷吐出的火线勉强逼退靠近的敌人。鬼仆撑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死死护在郑家乐和郑家慧身前,伞面在煞气侵蚀下“滋滋”作响,青烟缭绕,他那透明的鬼脸上满是焦急与痛苦。
“胖子!接葫芦!”杨小凤眼看一个骸骨战士的骨爪就要抓到郑三胖的后背,情急之下将离火葫芦抛了过去!
郑三胖一把接住,肥胖的身体却异常灵活地就地一滚,躲开致命一击,同时拔开葫芦塞子,对准那骸骨战士怒吼:“离火焚邪!给老子烧!”炽热的火柱喷涌,瞬间将那骸骨战士吞没,烧成焦炭。他喘着粗气,对着茅山明藏身的方向吼道:“茅山明!你他娘的别装死!想想办法!”
茅山明抱着他的小鬼坛子,躲在马菩提佛光金钟的边缘瑟瑟发抖,闻言哭丧着脸:“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大毛小毛早超度了!我这点本事……”
“废物!”郑三胖气得大骂,转头又烧退一具兵俑。
高台上,枯骨帝君对下方的惨烈厮杀漠不关心,他的目光落在土御天皇身上,暗红的光芒微微闪烁:“将军……你的刀……钝了。”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失望。
土御天皇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拄着战刀的手臂绷紧,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幽蓝火焰剧烈跳动,意念中充满了屈辱与不甘:“末将……这就……撕碎他们!”他猛地举起锯齿战刀,刀身上幽蓝火焰与污秽黑光再次升腾,就要亲自加入战团!
“慢。”枯骨帝君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那深陷的眼窝转向战场一角——李太白倒卧的地方,林九的三个徒弟正拼死守护着昏迷的师叔,王文才手忙脚乱地将一张镇魂符贴在扑来的兵俑面甲上,却被对方一巴掌拍飞,张晓光连忙补位,桃木剑刺入兵俑关节缝隙,险之又险地将其破坏。
“那个道士……”枯骨帝君暗红的目光锁定李太白,“竟能引动一丝……天罚之力……有趣……”他缓缓抬起骨爪,对着李太白的方向虚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极其阴寒的力量瞬间穿透混乱的战场,无视了李秋生等人的阻挡,直袭李太白的眉心!
“不好!”林九和白流苏同时感应到这股针对性的恐怖吸力,目眦欲裂!林九不顾身前刺来的长戟,反手将桃木剑掷向枯骨帝君的骨爪!白流苏的红菱更是如电射出,卷向李太白的身体,试图将他拉开!
噗嗤!
林九的左肩被一柄青铜长戟刺穿,鲜血飙射!白流苏的红菱卷住了李太白,却被那股恐怖的吸力死死拽住,无法移动分毫!李太白昏迷的身体剧烈抽搐,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淡金色光华的元神气息,竟被强行从他眉心抽离出来!
“师父!”李秋生三人绝望嘶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到李太白身前!
是赵胜!他不知何时挣扎着爬起,仅凭右手单刀支撑,脸色惨白如纸,左肩伤口黑气缭绕,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面对那摄魂的骨爪,他没有攻击,也没有防御,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整个身体扑在李太白身上!
“呃啊——!”赵胜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那股针对元神的恐怖吸力,绝大部分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无数冰冷的钩子钩住,正被一寸寸地从残破的躯体中撕扯出来!剧痛难以言喻,但他咬碎牙关,死死护住身下的李太白,用自己的魂魄硬抗这来自千年帝王的邪术!
“赵瞎子!”林九忍痛拔出肩头的长戟,鲜血染红道袍,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蝼蚁……竟敢阻朕!”枯骨帝君似乎被赵胜这螳臂当车的行为激怒,暗红光芒大盛,骨爪上的吸力骤然增强数倍!赵胜的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之中开始渗出黑色的血液,意识迅速模糊。
“胖子!烧他!”白流苏对着郑三胖厉声喊道,她的红菱正全力对抗着吸力,根本无法抽身。
郑三胖双眼赤红,离火葫芦猛地调转方向,对准高台上的枯骨帝君:“老鬼!吃老子一壶!”炽热的火柱如同愤怒的火龙,咆哮着冲向枯骨帝君!
土御天皇冷哼一声,身形一闪,巨大的骷髅身躯挡在枯骨帝君面前,布满裂纹的锯齿战刀裹挟着幽蓝鬼火,一刀劈向火柱!
轰!
火焰四散飞溅,照亮了土御天皇残破的铠甲和他身后枯骨帝君那张毫无表情的枯槁面孔。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一直躲在佛光金钟边缘的茅山明,看着赵胜即将魂飞魄散,看着林九浴血,看着众人陷入绝境,一股莫名的勇气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猛地掏出怀里仅剩的一把乱七八糟的符纸——有镇宅的、有安神的、甚至还有求财的——看也不看,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枯骨帝君的方向狠狠扔去,同时闭着眼尖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各路神仙快显灵!定!定!定住他啊!”
这些符纸灵力微弱,歪歪扭扭,大部分在半途就被浓郁的阴煞死气点燃,化作飞灰。然而,其中一张皱巴巴、画得歪七扭八的“引秽符”,却如同瞎猫撞上死耗子,借着离火与鬼火碰撞的气流,飘飘悠悠,竟然鬼使神差地贴在了枯骨帝君那残破袍服的下摆上!
这张符本身毫无威力,但它引动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污秽之气,如同在平静的墨池里滴入了一滴浑浊的水。对于寻常修士或许无感,但对于枯骨帝君这种以纯粹怨气死气为根基的千年邪灵而言,这一丝突兀的、低劣的污秽之气,瞬间打破了他周身死气的精纯与平衡!
枯骨帝君深陷眼窝中的暗红光芒猛地一滞!那持续不断的吸魂之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顿挫!
对于赵胜而言,这不到十分之一息的顿挫,却是救命的天籁!那撕扯灵魂的恐怖力量骤然一松,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狠狠地将自己的魂魄重新压回躯体,同时抱着李太白猛地向后一滚!
噗!
赵胜再次喷出一口黑血,彻底昏死过去,但李太白眉心那缕被抽离的淡金元神,也缓缓缩了回去。
“混账——!”枯骨帝君第一次发出了愤怒的咆哮!那沙哑的声音如同无数冤魂在尖啸,震得整个校场嗡嗡作响!他低头看着袍角那张碍眼的、散发着低劣污秽之气的符纸,暗红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锁定了源头——吓得魂飞魄散、正想往马菩提身后钻的茅山明!
“卑劣的虫子!你竟敢……亵渎帝躯!”枯骨帝君的怒火仿佛点燃了周围的空气,浓郁的黑红雾气从他身上汹涌而出,带着焚尽一切的气息!他抬起骨爪,不再针对赵胜或李太白,而是直指茅山明!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红射线,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撕裂空气,带着灭绝一切的威能,射向茅山明!
茅山明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了自己,全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死亡射线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阿弥陀佛!”千钧一发之际,马菩提枯瘦的身影猛地挡在了茅山明身前!他双手合十,口中梵音如洪钟大吕:“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化作六个金光灿灿的巨大梵文,旋转着迎向那道暗红射线!
嗤——!
金光与暗红碰撞,发出刺耳至极的消融声!六个金色梵文如同投入熔炉的黄金,迅速黯淡、融化!暗红射线虽然被削弱大半,却依旧势如破竹地穿透了最后的金光,狠狠击在马菩提合十的双掌之上!
“噗——!”马菩提如遭雷击,鲜血狂喷,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岩壁上,枯瘦的身躯软软滑落,胸前袈裟焦黑一片,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他拼尽全力的阻挡,虽未能完全挡住,却也彻底改变了暗红射线的轨迹,它擦着茅山明的头皮飞过,将他身后一块巨大的黑石轰成了齑粉!
茅山明瘫坐在地,裤裆再次湿透,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生死不知的老和尚,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师!”林九、白流苏、郑三胖等人齐声惊呼,悲愤交加。
枯骨帝君似乎对没能一击碾死那只“卑劣的虫子”感到不满,暗红的眼眸转向生死不知的马菩提,杀意更盛:“老秃驴……找死!”
就在他准备再次出手彻底抹杀马菩提时,一直沉默守护在他身旁的土御天皇,那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眶,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枯骨帝君袍角那张依旧顽强粘着的、散发着低劣污秽之气的符纸,又看了看下方因马菩提重伤而悲愤欲绝、爆发出更强抵抗意志的林九等人。
他巨大的骷髅身躯,微不可察地……向前挪动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将他拄刀的方位,调整到了一个既能守护枯骨帝君侧翼,又能隐隐阻挡他对马菩提方向直接出手的角度。
枯骨帝君似乎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或者说,他此刻的怒火完全被马菩提和茅山明所吸引。他枯槁的脸上,黑色利齿构成的“笑容”扭曲成一个狰狞的弧度。
“朕……改变主意了。”枯骨帝君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直接碾死你们……太便宜了。”
他深陷的眼窝扫过下方苦苦支撑的众人,暗红的光芒最终停留在林九染血的肩头和那柄紫电闪烁的桃木剑上。
“朕……要你们……在无尽的绝望与悔恨中……化作朕陵寝的……基石!”枯骨帝君缓缓抬起双臂,两只骨爪掌心相对,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古老的邪异力量开始在他掌心汇聚!整个阴兵校场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那些散落的青铜碎片、断裂的骸骨、流淌的黑血……都如同受到召唤,朝着高台方向缓缓移动!
“不好!他要施展更恐怖的法术!”白流苏脸色剧变,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变得粘稠、凝固!
“打断他!”林九强忍伤痛,试图召回桃木剑,但法力消耗巨大,剑身上的紫电已黯淡许多。
郑三胖离火葫芦再次喷火,却被土御天皇轻易挡下。
眼看那毁灭性的法术即将成型,一直护着郑家乐、郑家慧的鬼仆,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他手中的油纸伞猛地高速旋转起来,伞面上那些看似装饰的诡异符文骤然亮起幽绿的光芒!一股阴冷、但并非邪恶的奇异力量扩散开来,竟然短暂地扰乱了枯骨帝君法术引动的空间凝滞感!
“嗯?”枯骨帝君第一次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鬼”,暗红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就在这扰乱的瞬间,一直昏迷的昙华,在辉月姬冰冷的遗体旁,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深紫色的眼眸在昏迷中闪过一丝微弱的痛苦光芒,指尖无意识地抽搐着,触碰到了辉月姬冰冷的手腕。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冰寒气息,如同受到同源的牵引,从辉月姬体内流出,顺着昙华的指尖,悄然融入她的身体……
枯骨帝君的法术并未被完全打断,但那短暂的干扰已经足够!他掌心凝聚的恐怖力量已然成型,那是一个旋转着的、如同微型黑洞般的暗红色漩涡,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吸力与毁灭波动!
“沉沦吧……蝼蚁们!”枯骨帝君双臂猛地向下一压!那暗红漩涡脱离他的掌心,朝着下方众人缓缓压落!漩涡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光线湮灭,连那些悍不畏死的兵俑和骸骨战士,一旦被卷入漩涡边缘,瞬间便化为飞灰!
真正的灭顶之灾,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