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门紧闭着,如同亘古未启的封印。但门缝间渗出的暗红液体,却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沿着冰冷的门扉缓缓向下流淌,在门底积成一小滩粘稠的污秽。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万物腐朽的恶臭,在死寂的校场中弥漫开来,钻入每个人的口鼻,令人作呕,更令人心头发寒。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郑三胖捂着鼻子,肥胖的脸皱成一团,下意识地想拉着妻儿后退,牵动了内伤,疼得龇牙咧嘴。
林九死死盯着那滩不断扩大的暗红液体,瞳孔微缩。他敏锐地察觉到,那液体所过之处,地面残留的青铜兵俑碎片和森森白骨,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分解,化作一丝丝极淡的黑气,被那液体吸收!那东西在吞噬残留的死气与怨念!
“是污秽之源的精粹!”昙华猛地抬起头,深紫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惊悸,她指着那扇门,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那门后……就是东洋邪道窃取我们族地灵脉、污染地脉核心炼成的‘血渊’!当年……他们就是用这种污秽之血,侵蚀我们的祖地,腐化我们的族人,把姐姐……把姐姐变成了他们的工具!”她看向辉月姬冰冷的遗体,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高台上,土御天皇那巨大的骷髅身躯猛地一震。幽蓝的魂火剧烈地跳动起来,视线在暗红液体与昙华悲愤的面容之间来回扫视。当听到“血渊”和“窃取灵脉”时,他那由骨骼摩擦发出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带着惊疑的波动:“血……渊?窃……取?”他似乎从未想过,他所效忠的陛下追寻的“力量之源”,竟是这样掠夺而来的东西。昙华的控诉如同利刃,刺破了他千年来被灌输的忠诚信念。
“哼!现在知道你那陛下干的好事了?”郑三胖嗤之以鼻,指着土御天皇,“看看这血!连你们东洋自己死鬼的骨头渣子都不放过,吸得干干净净!你那陛下就是个喂不饱的饕餮,什么力量之源,分明是掠夺之渊!”
土御天皇巨大的骨爪无意识地握紧了布满裂纹的锯齿战刀刀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低垂下巨大的头颅,幽蓝的火焰在深陷的眼眶中明灭不定,仿佛在审视自己残破的铠甲和布满裂痕的骨骼。千年积攒的怨气与死气,与昙华话语中揭露的掠夺真相、以及那声穿越时空的低唤——“千代”——所带来的深沉执念,在他残存的意识中激烈冲突。他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散发出一种迷茫而痛苦的气息。
“师父!那血……那血好像在动!”李秋生惊恐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众人悚然望去。只见门缝中渗出的暗红液体越来越多,流淌速度也在加快。那一小滩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般,边缘开始不安分地蠕动、扩张,如同一条条暗红的毒蛇,向着距离最近的伤员——倒伏在地、生死不知的赵胜——蜿蜒爬去!
“不好!赵瞎子!”林九脸色剧变。赵胜本就重伤濒死,若被这诡异的污血沾染,后果不堪设想!他强提一口法力,不顾左肩伤口撕裂的剧痛,手中桃木剑紫电再起,虽远不如之前璀璨,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浩然之气,脱手飞出,化作一道紫色流光射向那几道爬向赵胜的“血蛇”!
嗤嗤嗤!
紫电与暗红血蛇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耳的腐蚀声!血蛇如同被滚油泼中的活物,剧烈扭动、收缩,前端冒起阵阵腥臭的黑烟,被暂时逼退。但桃木剑上的紫电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剑身甚至发出细微的哀鸣!
“挡……挡不住多久!”林九咬牙道,额头渗出冷汗。他感觉自己的法力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污血飞速消耗着。
“让我来!”白流苏娇叱一声,红菱再次飞出,卷向昏迷的赵胜,试图将他拉离危险区域。然而,就在红菱末端即将触及赵胜身体的刹那,一条稍粗些的暗红血蛇猛地从地面弹起,如同毒蝎甩尾,狠狠噬向红菱!
“流苏小心!”林九惊呼。
嗤啦!
一声轻响,白流苏的红菱竟被那污血瞬间蚀穿了一个小洞!灵光黯淡,红菱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白流苏闷哼一声,俏脸煞白,显然法宝受损也牵连了她的心神。
“我的乾坤红菱!”白流苏心疼不已,又惊又怒。
“这血……好生霸道!”马菩提在云中鹤和叶良辰的搀扶下,艰难地开口,他看着红菱上的破洞,枯瘦的脸上满是凝重,“蕴含大污秽、大诅咒……沾之即腐,噬魂蚀骨……咳咳……”话未说完,他又剧烈咳嗽起来,胸前伤口渗出的血迹染红了云中鹤临时包扎的布条。
“大师!”云中鹤焦急万分。
“胖子!药!再给大师一颗!”林九急道。
郑三胖肉痛得嘴角直抽,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又掏出一颗“玉髓返魂丹”:“最后一颗了啊!老本都赔光了!”他示意云中鹤赶紧给马菩提服下。
丹药入腹,马菩提的气息稍微稳定,但胸前的伤口在邪气侵蚀下,竟隐隐泛出一丝不祥的黑气。他盘膝坐好,双手艰难结印,低诵佛经,周身浮现极其微弱的金色佛光,勉强抵御着伤口的恶化。袈裟破烂处,隐约可见他枯瘦的胸膛上,一个暗淡的“卍”字佛印在皮肤下微微闪烁。
“大师的伤……被那枯骨帝君的邪气侵染了!”叶良辰看出了端倪,声音发颤。
“阿弥陀佛……老衲……还能支撑……”马菩提闭目凝神,全力对抗体内的邪气。
另一边,鬼仆看着自己那把被冲击波撕碎的油纸伞,心疼得鬼脸都扭曲了,透明的身体绕着伞骨碎片打转:“我的伞……我的宝贝伞啊……老爷,这没伞我可怎么活啊!”
“闭嘴!命都快没了还惦记伞!”郑三胖没好气地骂道,但看着鬼仆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等出去了,老子给你买十把新的!金的都行!”
“真的?”鬼仆眼睛一亮。
“废话!我郑三胖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郑三胖拍着胸脯保证,又牵动了内伤,疼得直咧嘴。
杨小凤担忧地看着丈夫,又警惕地盯着那不断扩散的暗红液体,将两个孩子紧紧护在身后。郑家乐和郑家慧小脸煞白,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大气不敢出。
茅山明抱着他的空坛子,缩在离那暗红液体最远的角落,看着众人或伤或疲,看着那诡异的血污蔓延,吓得魂不附体,嘴里念念叨叨:“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大毛小毛,你们走得早也好啊,不用跟老爷我一起遭这罪……”
就在这时,那滩暗红液体仿佛感知到了生人的气息与恐惧,蠕动的速度陡然加快!中心处猛地隆起,如同沸腾的岩浆,迅速凝聚成数条更加粗壮、形态更加狰狞的“血蟒”,猩红的“蛇信”吞吐不定,带着令人窒息的污秽气息,分射向几个方向:气息最弱的马菩提、昏迷的赵胜和李太白、以及护着孩子的杨小凤!
“小心!”数声惊呼同时响起!
林九目眦欲裂,桃木剑召回手中,紫电拼命催发,斩向扑向马菩提的血蟒!白流苏红菱受损,情急之下扯下腰间一枚玉佩注入法力掷出,试图阻挡射向赵胜的血蟒。郑三胖怒吼一声,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猛地扑向妻儿前方,双掌拍出,两道微弱的五鬼阴气撞向袭来的血蟒!
然而,那污秽血蟒蕴含着枯骨帝君的力量,岂是强弩之末的众人能轻易抵挡?林九的剑光被血蟒一撞即散,血蟒去势稍减,依旧噬向马菩提!白流苏的玉佩撞在血蟒头上,瞬间被腐蚀得灵光尽失,碎裂开来!郑三胖的五鬼阴气更是如同水滴入沸油,嗤啦一声就被血蟒吞噬!
眼看三条血蟒就要得手!
“不要碰我姐姐!”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利嘶喊响起!
是昙华!
她不知何时挣扎着站起,挡在了辉月姬的遗体前——其中一条血蟒的目标,赫然是辉月姬冰冷的身体!深紫色的眼眸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双手张开,掌心相对,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冰寒气息在她掌心凝聚,形成一面薄如蝉翼的冰晶小盾,迎向那条最粗壮的血蟒!
“昙华姑娘!”林九惊呼。
嗤——!
冰晶小盾与污秽血蟒轰然相撞!冰寒与污秽激烈交锋!昙华的力量显然远逊于血蟒,冰晶小盾仅仅支撑了一息便布满裂纹,轰然破碎!血蟒去势不止,带着残留的冰屑,狠狠撞在昙华的胸口!
“噗——!”昙华如遭重锤,鲜血狂喷,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辉月姬身旁,胸前衣衫被腐蚀出一个大洞,雪白的肌肤上迅速蔓延开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纹路!
“昙华!”白流苏失声喊道。
高台上,一直陷入痛苦挣扎的土御天皇,目睹了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当看到那污秽血蟒不分敌我地扑向众人,尤其是看到昙华为保护姐姐遗体而重伤倒地的瞬间,他眼眶中那幽蓝的魂火,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陛……下……”沙哑的意念中充满了震惊与不解,更有一丝被彻底践踏的愤怒!这些污秽之血,竟连为陛下战死的兵俑残骸、连他守护千年的“陛下”的造物(辉月姬)都不放过?甚至……连一个守护至亲的少女也要吞噬?
“吼——!”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痛苦、愤怒与决绝的咆哮,从土御天皇残破的身躯中爆发出来!这咆哮不再是意念,而是真真切切震荡空气的怒吼!他猛地挺直了摇摇欲坠的巨大身躯,布满裂纹的锯齿战刀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幽蓝火焰!
那火焰不再是纯粹的凶煞,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意志!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土御天皇巨大的骨爪紧握战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对着那几条扑向众人的污秽血蟒,以及门缝中仍在不断渗出的暗红液体,狠狠一刀斩下!
刀光不再是之前那污秽的黑色,而是燃烧着生命的幽蓝!刀锋所向,空间仿佛都被点燃!
轰——!!!
幽蓝的刀光狠狠斩在暗红血蟒和那滩污血之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蓝光与暗红激烈碰撞、湮灭!三条血蟒发出无声的尖啸,被这搏命一击硬生生斩断、蒸发!门缝处渗出的液体也被刀气余波暂时逼退!
狂暴的能量冲击再次席卷校场,将本就站立不稳的众人掀得东倒西歪。
土御天皇巨大的身躯在斩出这一刀后,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量,轰然单膝跪倒!咔嚓!他拄地的锯齿战刀终于承受不住,从裂纹处寸寸断裂!暗金铠甲上的裂痕疯狂蔓延,多处甲片彻底崩飞,露出底下布满蛛网般裂痕、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的森白骨骼!眼眶中的幽蓝火焰微弱到了极致,几乎熄灭。
他艰难地抬起头,燃烧着最后微光的魂火,不再看向那扇紧闭的巨门,而是缓缓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停留在重伤昏迷的昙华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迷茫,有痛苦,有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歉意。
“千……代……”沙哑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脑海,“家……乡……”
他巨大的骷髅头颅,终于无力地垂落下去。幽蓝的火焰,彻底熄灭。那残破不堪、曾带来无尽恐惧的巨大身躯,如同失去支撑的山岳,轰然垮塌,化作一地布满裂痕的巨大枯骨,再无声息。只有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樱花气息的执念,在空气中萦绕了片刻,最终消散于无形。
校场中,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扇青铜巨门,门缝间,暗红的污秽之血,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再次开始缓缓渗出,如同永不枯竭的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