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3,集团档案室
空调坏了,排气扇像哮喘老人,呼哧呼哧搅着浮沉。吴佳怡把口罩往上提,一次性手套却还是被汗黏在手背。她面前是两只未封箱的牛皮纸档案,标签用褪色的红章水印着“高管医疗—特批”。
昨晚她陪父亲打胰岛素,无意间瞥见智能药盒的月末账单:
“特殊缓释针头(瑞士)¥12,600\/套 x2”
“动态血糖贴片(德国)¥4,800\/片 x6”
仅一个月,父亲个人账户划出四万七,而公司补充医保另走公账七万三。
“爸,您换针头了?”
“没啊,老样子。”老人撩起睡衣,肚皮上仍是国产4mm钢针。
那一刻,她听见脑子里“咔哒”一声——保险栓被卸下的声音。
09:27
她把近五年“补充医保”台账全部调库。A4单据堆成小山,尘灰在光束里旋转,像无数细小飞虫。Excel里,她先筛“糖尿病”关键字,再按“金额降序”。头十行,全是熟名:
1. 吴树棠(董事长) 年度累计 1,180,200
2. 赵伯骞(副总裁) 年度累计 968,500
3. 林小曼(已故) 年度累计 822,000
……
再拉明细——
“一次性胰岛素泵耗材,编号hp-a,单价¥5,600,数量20”
“连续葡萄糖监测(cGm)探针,编号cGm-Ω,单价¥3,200,数量30”
她皱眉:国内根本没批过a和Ω系列。发票却盖着“嘉德路医疗器械”,同一抬头,同一税号。
11:15,采购部
“嘉德路?给高管专供的进口渠道,行政级别b+以上才能开单。”采购主管耸肩,“我们走oA只看签字,不管临床批件。”
“谁签字?”
“财务部总监,还有厂医处。”
11:40,厂区诊所
厂医老梁的办公室不足十平米,墙皮鼓包像大片烫伤。血糖仪是国产三诺,79元一台,与报销单里那台“瑞士G7 pro”标价¥28,000形成刺目对照。
“梁医生,解释吧。”吴佳怡把发票复印件推到他面前。
老梁的额头迅速泛起一层油汗:“大小姐,这是……福利,大家心里都有数。”
“福利?国产针够用,为何买天价水货?”
“高管们要最好的,我们小医生哪敢说话。”
吴佳怡啪地合上文件夹:“您再敢用‘惯例’两个字,我马上报警。非法经营医保目录外器械,知道案值多少吗?”
老梁的肩膀塌了,像被抽掉最后一根弹簧。他转身关门,回来压低嗓音:“是赵副总牵的头。他说——‘老树’身体不好,大家跟着沾点光,抱团取暖。每年额度三百来万,财务那边配合走‘研发耗材’科目,分摊到几个项目里。”
“赵伯骞?”
“嗯。他交代,发票别用真名,用家属,所以林小曼生前那栏也……也注水。”老梁哀求,“您别撕破脸,撕破我就完了。”
13:10,地下车库
吴佳怡坐在车里,空调风对着脸吹,仍压不下太阳穴突突跳动。她把U盘插进电脑,备份的台账已标红:
“2019-2023,五年总计1,753万元,涉及高管11人,平均每年350万。”
数字像一排齿孔,把她的理智撕得锯齿纵横。她拨通曹天明:“帮我查嘉德路背景,再确认a、Ω系列在海关的备案。”
曹天明只回一句:“对方开始狗急跳墙了——你爸的血糖监测,今早六点信号丢失,整整二十分钟。”
14:25,董事长休息室
吴佳怡推门,父亲正午睡,呼吸匀长。床边台式监测仪亮着黄灯,屏幕显示“dAtA INtERRUpt 06:12-06:32”。
她蹲下去检查机背——type-c接口被齐根剪断,切口平整,显然用了一体化剪线钳,甚至做了倒角,不留毛刺。
凉意顺着尾椎往上爬。对方不是贪钱,是在示威:
“看,我能随时让老头盲飞。”
15:00,天台
风把她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曹天明发来语音:
“嘉德路是空壳,注册地在前海,股东名单里出现一家bVI公司,最终指向赵伯骞的连襟。海关无a、Ω记录,发票是套号。”
她握紧手机,指节发白。屏幕再次跳出Excel,那些红色高亮像未愈伤口。
她忽然意识到,糖尿病只是幌子, sweetness 只是糖衣,真正的蛀虫藏在芯里,咬断的不止是资金,还有她对“自己人”的最后信任。
15:07
她给老梁发最后一条微信:
“给你一晚,写好时间、经手人、分赃比例。明天九点,我办公室。敢关机,就准备接经侦传唤。”
发完,她抬眼望向厂区。阳光正好,巨大的LoGo墙反射出刺目白光,像给整座城堡刷上一层厚厚的糖霜。
可她知道,糖霜底下,虫卵正在孵化。
而她,必须在甜蜜彻底崩塌前,把虫子一只只揪出来,踩死。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截被剪断的数据线——切口冷冽,闪着细碎银光,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刀,已提前让她嗅到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