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0,集团总部·东翼会议室
橡木门合拢的瞬间,空气像被抽走三分之一。窗外初夏阳光炽白,却被厚绒帘幕隔绝,室内只开顶灯,冷色光束照得每一张脸都似敷上薄蜡。
长桌尽头,吴佳怡端坐,背脊与椅背之间留出一拳空隙——那是她从小被训练的坐姿:随时可起身,也随时可撤退。面前摆着一瓶未拆封的矿泉水,瓶壁凝着细密水珠,像无声计算的倒计时。
椭圆桌边二十八个位置,无一空席。左手边是审计署外聘团队,黑色文件夹整齐如城墙;右手边家族成员与高管,领带色系从沉稳藏青到张扬酒红,依次排开,暗示阵营。
09:05
审计负责人齐澄,四十八岁,女声低而不沉,像手术刀背轻敲瓷盘:“诸位,今日为初步汇报,非最终结论,但法律规定必须向董事会披露。以下所有数据,已获原始凭证与银行流水交叉验证,承担法律责任。”
她抬眼,目光掠过众人,不带温度。
“第一条,关于‘丰收贸易’项目资金流向。”
文件夹翻开,纸页翻动声哗啦,如拉枪栓。
“2022至2023财年,集团通过五层供应链,向丰收贸易支付合计人民币7.42亿元。审计追踪到第四层时发现,该公司无实体仓库、无社保员工,注册地为前海空置单元。资金流最终汇入英属维京群岛deep well capital,受益人——”
齐澄略作停顿,像给枪膛留一发空弹。
“mU wU,中文名吴木,身份证尾号xxxx,为本集团副董事长吴树林之独子。”
嘭——
一声闷响,副董事长旁侧的赵伯骞副总裁猛地站起,椅子刮过地面,刺耳得像指甲划玻璃。
“胡说!这是陷害!假的!”
他脸色由红转青,额角青筋跳动,下一秒,身体却如断电木偶,直挺挺向后倒去。后脑勺撞地,发出钝而空的“咚”。
会场炸开低频哗然,有人本能起身,又因不明局势僵在半空。
吴佳怡左手微抬,声音不高,却穿透嗡鸣:“医务人员!”
门外待命的急救组三秒冲入,测血压、上氧气,熟练得像排练过。
09:08
齐澄眼皮未抬,继续宣读,语速不变,仿佛方才只是麦克风电流杂音。
“第二条,关于研发耗材科目异常。
2021至2023年,集团列支‘糖尿病高端耗材’1.75亿元,其中1.21亿元发票由‘嘉德路医疗器械’开具,品名为hp-a针头、cGm-Ω传感器,经查,上述产品未获国家药监局注册号,属非法销售。受益人清单——”
纸页再次翻动。
“赵伯骞、吴树林、林小曼(已故)、吴xx等11人。”
名单落地的瞬间,财务元老吴石亭——七十三岁,祖父辈——突然伸手抓向空中,像要掐住某个看不见的喉咙;然而指尖只抓到冷气流,他口吐喑声,顺着椅背滑下,晕厥。
第二组急救人员冲入。
椅脚与轮声交错,地板上多出两道轮辙汗迹,像蜗牛爬过盐海。
09:12
齐澄声音继续,金属般冷硬。
“第三条,关于关联交易未披露。
2023年第四季度,集团向‘南港-02’项目销售冗余设备,账面净值5600万元,实际对价1.18亿元,差额6200万元由境外第三方代付,代付账户最终控制人——”
她抬眼,准确看向长桌中段。
“吴石亭先生之侄孙,吴嘉荣。”
被点名的吴嘉荣——集团采购中心副总监,三十出头,脸色瞬间褪成灰纸,嘴唇开合,却发不出音节;下一秒,他弯腰猛喘,像被抽空肺泡,随即扑倒桌面,打翻玻璃杯。水渍漫开,浸湿散页文件,墨迹晕成黑云。
第三人,晕厥。
09:15
会议室内,三具身体被抬上担架,氧气袋阀门嘶嘶作响,像漏气的高压锅。急救通道门开合三次,每一次合拢,都使室内气压降低一分。
剩余二十五人,无人再出声。空调换气声清晰可闻,像远处潮汐。
吴佳怡目光掠过尚未倒下的面孔:有人握拳抵唇,有人假装记录,有人额角滑下冷汗,在橡木桌面留下圆形盐渍。
她起身,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麦克风放大到每一个角落:
“救助人员已到,请继续。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需要知道公司的真实状况。”
齐澄点头,继续宣读。纸页摩擦声,像压片机碾碎骨骼。
09:22
报告翻到中段,齐澄语调忽然放慢,似给靶子留喘息。
“综合以上,初步估算,过去三年,集团因虚假交易、违规医保、资金外逃,累计损失约人民币1 2. 7亿元。详细责任人、法律风险、追缴路径,已写入加密附件,将于会后递交董事会特别小组。”
数字出口,空气出现短暂真空。随后,低语像电流泄露,噼啪蔓延。
“十二亿……”
“足够拖垮现金流……”
“会坐牢吗?”
吴佳怡抬手,示意安静。她接过齐澄递来的厚重报告,指尖刚触及纸缘,一阵锐痛——
锋利如剃刀的A4侧边,无声划开她右手食指。
血珠冒出,圆滚、鲜红,先悬在指纹嵴线,随后被纸纤维贪婪吸收,扩散成针尖大小的褐斑。
疼痛细微,却穿透神经,直抵大脑。她抬眼,与齐澄对视——对方眉梢几不可察地抖动,像风掠过水面,随即恢复平静。
09:25
会议室重归寂静,只剩空调低沉嗡鸣。灯光打在她脸上,颧骨投下锋利阴影;血珠仍在渗出,她没有去擦,只任其自然滑落,在报告封面留下第二枚褐斑,像副署签名,又像未爆子弹。
橡木门外,传来担架轮远去的咔哒声,渐行渐远,却仿佛仍在室内回荡。
她低头,目光落在被血染的纸页——
那一行字正好写到:
**“以上异常,建议立即向司法机关报案,并申请资产冻结。”**
血点覆盖“报案”二字,像提前盖下的封印,也像解封的符咒。
09:26
吴佳怡合拢报告,纸边仍微微发烫。她抬眼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足以钉进每个人的耳膜:
“报告宣读完毕。
接下来,请各位留在原位,配合律师团队进行初步问询。
今天,我们不把脓包挤干净,谁也别想走出这道门。”
她顿了顿,举起右手,让指尖那滴血顺势落下,在桌面绽开一朵小小血花。
“战斗刚刚开始。
谁再敢把公司当自家糖罐——”
她目光掠过尚空着的三把椅子,语调冷到冰点:
“下一把晕过去的,就不会只是椅子了。”
室内,无人敢应。
空调风换档,吹得纸页轻颤,像远处未散的枪烟,在灯光下缓缓升起,又缓缓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