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四十分,集团总部玻璃门前,晨雾尚未散尽,阳光斜照,像一把冷冽的手术刀切开广场。人群三三两两涌向闸机,却在距离大门十米处不约而同地慢下脚步——那里站着一个人。
老王,附属工厂功勋厂长,即将被裁撤的\"附属\"二字在他身上凝成一层灰。他穿着泛白的浅蓝工装,胸口、两肩、下摆密密麻麻别满奖章和奖状——铜质创新奖、银色质量标兵、金色二十年忠诚服务章……晨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斑斓,像一套用荣誉锻造的铠甲,又像一幅被撕裂的壁画,每一片都在阳光下颤抖。
他背脊笔直,双手下垂,掌心各握一瓶油。红色瓶盖,透明瓶身,标签上印着褪色的\"曹大Logo\"——与如今集团冷灰色VI截然不同的老商标,像一块未愈的伤疤被强行揭开。没有标语,没有呐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老王只是站着,目光穿过玻璃幕墙,穿过大堂里匆忙的身影,直直钉在虚空某处——那里,或许是他三十年青春的坟场。
人群开始聚集,却自发地留出半径三米的空圈。手机举起,镜头对准那身\"勋章服\",快门声此起彼伏,像一群无形的啄木鸟,啄食他最后的尊严。
\"那是王厂长……他拿过创新奖。\"
\"太狠了,把人逼到这地步。\"
低语如潮,却无人敢上前。老王的存在本身,已是一枚无声的炸弹。
七点五十五分,一辆黑色轿车急停路边。车门弹开,吴佳怡迈出,脸色苍白,眼下淡青——连续三日的预算厮杀让她形如拉满的弓。她穿过人群,脚步由快转慢,最终在老王面前一步处停下。
两人对视。一个是被时代抛弃的老匠,一个是手握手术刀的\"新皇\"。空气凝固,连快门声都暂时停歇。
老王缓缓抬起右手,瓶盖\"咔\"地拧开。一股浓香的菜籽油味溢出,瞬间填满清晨的冷冽。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最近的镜头捕捉——
\"吴总,这些勋章,还给公司。\"
他微微倾身,胸口的奖章碰撞,发出细碎的金属声,像无数微小的叹息。随即,他抬起左手,第二瓶油也被拧开。
\"这瓶油,是曹家给的,我喝了不合适,就还在这曹家的地上。\"
话音落下,他双手同时倾斜。澄黄的油液涌出,在空中划出短暂而闪亮的弧线,随后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哗啦\"声。油面迅速蔓延,在晨光下形成一片亮晶晶的、无法忽视的污渍,像一块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疤。
老王没有停手,直到最后一滴油落尽。他松开瓶子,玻璃瓶在油渍中滚了两圈,发出轻微的\"咔嗒\"——像审判落槌,又像骨骼断裂。
人群死寂。手机镜头依旧高举,却无人按下快门。油味弥漫,与晨雾混合,形成一种怪异且令人作呕的甜腻。
吴佳怡的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声音。她第一次感到语言的无力——任何反驳,在这摊油面前,都显得苍白。她看到老王工装上的勋章,每一枚都在反射她的脸——苍白、紧绷、带着转瞬即逝的动摇。
老王最后看了她一眼,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他转身,踩着油渍,一步一步离开。油迹在他鞋底留下黑色脚印,像一串无法被擦除的指控,延伸向远方的街道。
几乎在同一时刻,视频已上传至公司内部群,随后被疯狂转发。标题一个个弹出——
【功勋厂长清晨抗议,吴总现场沉默】
【老臣归还勋章,油洒集团门前】
【改革还是掘根?一场无声的审判】
镜头里,勋章的反光、油的蔓延、吴佳怡的苍白,被剪辑成各种版本,配上激昂或悲伤的背景音乐,像病毒一样扩散。评论区,愤怒、悲伤、质疑交织成洪流——
\"那是我们父辈的荣耀!\"
\"改革就一定要这么冷血吗?\"
\"老王代表了被遗忘的一代人。\"
城市另一端,曹天宏坐在办公室,看着手机上传来的现场照片。镜头里,吴佳怡苍白的脸与老王的勋章形成鲜明对比,像一幅现成的宣传画。他满意地笑了,手指轻点屏幕,将图片转发给一个神秘联系人,附带一句:
\"火候已到,可以点火了。\"
他合上手机,抬头望向窗外。乌云压顶,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