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第二生产车间的高窗,在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投下长条状的光斑。吴佳怡避开主通道上往来的叉车,沿着堆积的半成品货架往里走,耳边是冲压机 “哐当哐当” 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金属冷却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吴总,就是那儿。” 老技术员赵师傅在她身后低声提醒,手指向角落一台老旧的液压折弯机。
吴佳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的年轻女工正蹲在机器旁,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她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时不时抬头观察机器运转的轨迹,笔尖在纸上快速记录着什么,连吴佳怡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这台设备的液压泵压力不稳,您看每次回程时都会滞后 0.5 秒。” 女工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专注,等她意识到不对劲,猛地抬头看到吴佳怡,吓得连忙站起身,手里的笔记本 “啪” 地掉在地上,“吴、吴总!”
女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紧张地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慌乱。她就是赵师傅提到的小草,上个月因为擅自拆开设备侧盖检查故障,被车间主任骂了整整半小时,还扣了两百块绩效。
吴佳怡弯腰捡起笔记本,指尖拂去封面上的灰尘。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入眼帘,不仅有设备运行参数的记录,还有用红笔标注的故障分析,甚至画着简易的液压系统示意图,旁边还贴着从旧技术手册上剪下来的零件图。
“这些都是你记的?” 吴佳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小草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是、是的。我觉得这台机器老出问题,记下来说不定能找到规律……” 她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慌忙补充,“我没有瞎摆弄设备,就是看看……”
“我知道。” 吴佳怡打断她,将笔记本递回去,语气温和,“赵师傅跟我说了,上个月你发现液压泵漏油,及时关掉了机器,避免了设备损坏。”
小草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那件事车间主任只说是 “设备正常停机”,根本没人提她的功劳,她还以为管理层早就把她这个 “爱多管闲事” 的小女工忘了。
吴佳怡指了指折弯机旁的塑料凳子:“能坐下聊聊吗?”
小草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拘谨地坐在凳子边缘,双手放在膝盖上。吴佳怡则随意地靠在旁边的货架上,目光落在那台老旧的机器上:“这台折弯机用了十几年了吧?听说经常出故障。”
“有十五年了。” 小草的话匣子不知不觉打开了,“上个月刚换了液压油,但压力还是不稳定,有时候折出来的工件角度会差一两度,还得返工。我看技术手册上说,可能是密封圈老化导致的,但找机修师傅来看,只说‘凑合用’。”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在这个车间里,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工只要按流程操作就行,没人会在意她们对设备的想法,甚至主动研究技术会被当成 “不安分”。
吴佳怡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心里有了数。昨天董事会上,吴建国拍着桌子说 “一线工人只配干活,搞培训纯粹浪费钱”,可眼前这个女孩,分明藏着对技术的渴望。
“你想知道这台机器的真正问题吗?” 吴佳怡突然问。
小草猛地抬头,眼里迸发出明亮的光芒:“想!可是机修师傅说……”
“机修师傅也有不懂的地方。” 吴佳怡笑了笑,“这不是密封圈的问题,是液压阀的阀芯磨损了,导致流量控制不准。换个阀芯成本只要八十块,但要是一直拖着,下个月这台机器就得彻底报废,损失至少五万。”
小草的嘴巴张成了 “o” 型,连忙翻出笔记本记录:“阀芯磨损…… 那怎么判断磨损程度呢?”
“看回程速度和压力曲线。” 吴佳怡蹲下身,指着机器控制面板上的压力表,“你看现在压力升到 15mpa 时,指针会抖动,这就是阀芯卡滞的迹象。”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小草的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单的压力变化曲线图,“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你可以这样记录……”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机器的轰鸣似乎都变得遥远。小草专注地听着,时不时提出问题,眼神里的拘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求知的热切。吴佳怡耐心地解答着,看着这个被埋没的人才,心里越发坚定了要推行培训计划的决心。
“吴总,您怎么懂这么多?” 小草忍不住问,她一直以为集团高管都是坐在办公室里看报表的,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懂基层的设备问题。
“我刚进公司时,跟赵师傅在车间待了半年。” 吴佳怡想起往事,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那时候我连扳手都拿不稳,还是赵师傅手把手教我的。”
赵师傅在一旁笑着点头:“佳怡那时候比小草还较真,机器不修好就不吃饭。”
小草看着吴佳怡,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她突然鼓起勇气,小声说:“吴总,我听说公司要搞技术培训,是真的吗?”
吴佳怡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亮了起来:“是真的,但现在遇到了些阻力。有些人觉得工人没必要学技术,只要会干活就行。”
“不是的!” 小草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激动,“我想学习!我想知道怎么修这些机器,想知道新生产线是怎么运作的!可是……”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车间主任说,女孩子学这些没用,还说上次我拆机器是‘越界’,再不安分就把我调去打包。”
说到最后,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家里条件不好,她高中毕业后就来工厂打工,原本以为只能一辈子重复枯燥的工作,可心里对技术的好奇却像野草一样疯长。每次看到技术员调试新设备,她都忍不住偷偷学习,却只能换来 “痴心妄想” 的嘲讽。
吴佳怡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一阵酸涩。这就是吴建国口中 “只配干活” 的工人,她们藏着对未来的渴望,却被陈旧的观念牢牢困住。
“如果我让你去参加培训,你敢去吗?” 吴佳怡突然问。
小草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您说什么?”
“我想让你成为首批技术培训班的学员。” 吴佳怡的语气无比认真,“不仅能学修设备,还能学新生产线的操作技术,培训结束后,直接去新车间当技术骨干。”
小草的心脏 “砰砰” 狂跳,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做梦都想有这样的机会,可转念一想,又犹豫了:“可是车间主任肯定不同意,而且…… 而且吴副总他们不是反对培训吗?”
她虽然只是个普通女工,但也听说了管理层的分歧。吴建国副总天天在车间里说培训是 “瞎折腾”,还暗示参加培训的人 “迟早要被裁”。
“我来解决车间主任的问题。” 吴佳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至于阻力,正是因为有阻力,我们才更要做。你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吗?”
小草看着吴佳怡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心里的犹豫渐渐被激动取代。她想起每天对着老旧设备的无奈,想起偷偷学习时的渴望,想起被训斥时的委屈。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她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困在这个角落,重复着看不到头的工作。
“我愿意!” 小草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吴总,我不怕!我想试试!”
吴佳怡看着她决绝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她要找的 “火种”,即使微弱,却能在布满荆棘的改革路上,燃起燎原的希望。
“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吴佳怡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明天早上八点,你直接去集团培训楼三楼报到,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有任何问题,随时打我电话。”
小草小心翼翼地接过名片,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她看着吴佳怡,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的 “谢谢吴总”。
吴佳怡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开。路过主通道时,她无意间瞥见调度室的窗口,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男人正低头打电话,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小草的方向 —— 那是吴建国的远房表弟,上个月刚被安排到车间当调度员。
吴佳怡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升起一丝警惕。刚才的谈话虽然隐蔽,但难保没有被人注意到。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应对之策。
走出车间大门,赵师傅忍不住感叹:“小草这孩子是块好料,就是太胆小了。有您带她,肯定能成大器。”
“不是我带她,是她自己愿意抓住机会。” 吴佳怡望着远处的培训楼,眼神坚定,“改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得有人愿意跟着走。”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吴佳怡掏出手机,给秘书发了条信息:“明天早上八点,培训楼三楼准备一间单独的教室,再把新生产线的技术资料整理一套送过去。”
而车间的角落里,小草紧紧攥着吴佳怡的名片,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名字。她抬头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但与此同时,调度室里那个男人的目光,像一根无形的刺,让她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她不知道,这场看似简单的邀请,已经悄然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吴建国的办公室里,调度员的电话刚刚挂断,吴建国捏着手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个小女工也想翻天?” 他冷笑一声,拨通了车间主任的电话,“明天把那个叫小草的女工调去打包车间,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靠近任何设备。另外,去查查她和吴佳怡说了什么,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挂掉电话,吴建国走到窗边,看着吴佳怡离开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阴狠。他绝不会让吴佳怡的计划得逞,更不会让一个小小的女工,动摇他在车间的根基。
夜色渐浓,培训楼的灯光亮了起来。吴佳怡站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的培训计划,心里既充满了希望,又带着一丝警惕。小草这颗 “火种” 已经点燃,但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保守派更猛烈的反扑。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不管前路有多难,她都要走下去 —— 为了这些渴望改变的工人,也为了公司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