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喘息并未持续太久。韩冲小队出发后第三日,关内的紧张气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未知而愈发凝重。
楚骁站在关墙上,目光似乎要穿透北方的地平线,看到韩冲他们的踪迹。没有烽火,没有信鸽,那片广袤而危险的土地吞噬了一切消息,只留下令人焦灼的寂静。
“将军,南方有消息了!”一名亲兵快步奔上城墙,递上一根细小的竹管,上面有着胡彪出发前约定的隐秘刻痕。
楚骁迅速打开,取出里面的绢条,上面是胡彪那歪歪扭扭却透着狠劲的字迹,显然由他口述,旁人代笔:
“将军,俺老胡已到位。南边这帮龟孙果然松懈!摸清了三处小粮囤,守备稀松。已联络上一伙被官府逼反的山民,有点胆子。三日后子时,借东风,请他娘的一顿烧烤!完事就散,保证找不到咱玉门关头上。另:好像听到点风声,赵锐的大军……似乎真往西州方向去了?搞不清,再探。”
楚骁看完,指尖内力微吐,绢条化为细粉,随风散尽。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却快速盘算。
胡彪那边进展顺利,若能成功烧掉一两处粮草,哪怕数量不多,也足以在南方州郡制造恐慌,扰乱赵元庚后方的视线,更能稍微缓解玉门关未来可能面临的经济封锁。至于赵锐大军的动向,真假难辨,仍需警惕。
“告诉王校尉,关防不得有丝毫松懈。尤其是东面,加派双倍斥候,探查范围扩大到一百五十里。”楚骁沉声下令。无论赵锐目标是西州还是玉门关,谨慎总是没错。
“是!”
刚处理完南方情报,沈燕悄然来到他身边,脸色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些兴奋。
“破译有进展了?”楚骁问道。
沈燕点点头,递过几张写满娟秀字迹的纸:“那些密文和乐衍提供的零星信息对应上了不少。基本可以确定,‘玄圭’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其成员似乎多为前朝覆灭时失势的旧贵族、不得志的文人谋士,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宫廷里的遗老。”
她指着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符号:“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搅乱天下,覆灭大赵。他们认为赵元庚的篡位是窃国,而当今皇室血脉……在他们看来也不够‘正统’。”沈燕的语气带着一丝讥讽,“他们似乎想在废墟上,重建一个符合他们理想的秩序。慕容家当年的案子,背后就有他们的影子,可能是灭口,也可能是清除障碍。”
楚骁目光微凝:“一群隐藏在幕后的乱世狂徒……乐衍也是其中一员?”
“不像。”沈燕摇头,“密文里提到的联络方式和等级制度,与乐衍的行为模式不符。他更像是一个……与‘玄圭’有深仇大恨,但又不得不利用他们资源的人。他给我的那些信息,很多都刻意指向‘玄圭’的某个节点,像是在借我们的手去打击他们。”
“互相利用么……”楚骁沉吟。这符合乐衍那毒蛇般的风格。“能确定‘玄圭’的核心人物或者近期动向吗?”
“很难。”沈燕蹙眉,“他们隐藏得太深。密文里只提到一个代号‘墨先生’的人似乎负责西北事务,最近频繁与西州和狄人联络。还有一个代号‘影叟’的,似乎常驻京城,地位很高。其他的,就很模糊了。”
墨先生?影叟?楚骁将这些代号记在心里。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令人厌恶。
就在这时,下方关内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隐约夹杂着呵斥和奔跑声。
楚骁和沈燕对视一眼,立刻向下望去。
只见负责内部巡查的李岑,正带着一队兵士,押着一个被反绑双手、堵住嘴巴的人,快步向将军府方向走来。被押着的人穿着普通工匠的服饰,看起来惶恐不安,却又不似作伪。
“怎么回事?”楚骁下了城墙,拦住崔岑。
李岑行礼,脸色铁青:“将军!抓到一个试图破坏弩炮零件的家伙!人赃并获!”
楚骁眼神一厉:“带过来!”
那人被推到楚骁面前,吓得浑身发抖,呜呜地想说话。
楚骁示意取下他口中的布团。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布团刚取下,那人就哭嚎起来,“小的……小的没想破坏!是……是有人逼我的!他们抓了我老娘和小儿子!说只要我弄坏一根关键的车轴,就放人!还给了我一锭金子……小的鬼迷心窍,将军饶命啊!”他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
楚骁面无表情:“谁逼你的?怎么联系的?”
“不……不知道是谁……”工匠哭诉,“三天前,小的下工回家,发现家里人不见了,桌上留了字条和金子,说按他们说的做,就放人……今天上工前,又有人从窗外扔进一个小包,里面画着要弄坏零件的图样和……和我儿子的一只鞋……”
“东西呢?”
李岑立刻递上一个粗糙的布包,里面果然有一张画着零件图样的纸,和一只小孩的旧布鞋。
楚骁拿起那张纸,纸质粗糙,字迹歪斜,显然是刻意伪装。他看向沈燕,沈燕微微摇头,表示看不出线索。
“看好他。”楚骁对崔岑道,随即目光扫向闻讯赶来的赵守义,“赵先生,弩炮研制如何?损失一根车轴,影响多大?”
赵守义连忙道:“回将军,幸赖老赵之前规划得当,关键部件都有备份,且分由不同小组制作。这根车轴虽是关键,但备份件明日即可完成组装,影响不大,只是耽搁半日进度。属下失职,未能……”
“与你无关。”楚骁打断他,“贼人处心积虑,防不胜防。这说明,我们内部,确实还藏着不止一个‘李忠’。”他的声音冰冷,“李岑!”
“末将在!”
“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所有匠作区域、粮仓、武库、水源地!对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是生面孔,严加盘查。通知王校尉,关内实行宵禁,夜间一队巡逻改为三队交叉巡逻!”
“是!”李岑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楚骁又看向那面如死灰的工匠,对亲兵道:“把他带下去,仔细审问,看看还能不能榨出点东西。另外,派人去他家看看,能否找到线索。”
处理完这突发的事件,楚骁的心情并未放松,反而更加沉重。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细作祟,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元庚的渗透,无孔不入。
他再次走上关墙,北望。韩冲,你们到底怎么样了?能否带回那破局的关键?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担忧,黄昏时分,一骑快马如同血葫芦般从北方狂奔而至,马上的骑士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身上插着几支断箭,血迹斑斑,用尽最后力气举起手中的一枚狼牙令牌。
“韩……韩校尉……遇伏……伤亡惨重……乐衍……同罗部……”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便昏死过去。
城头瞬间大乱!
楚骁一个箭步冲下,扶起那名斥候,输入一丝内力护住其心脉,厉声道:“抬下去!全力救治!把军中最好的金疮药都用上!”
他拿起那枚染血的狼牙令牌,那是同罗部首领的信物!韩冲他们成功了?但遇伏?伤亡惨重?
消息像野火般瞬间传遍关内,刚刚因抓获内奸而稍显紧张的气氛,立刻被更大的担忧和悲壮所取代。
王校尉、胡彪、乃至普通士兵,心都揪紧了。那五十人,可是玉门关最精锐的老兵啊!
楚骁紧紧攥着那枚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北方,目光仿佛凝结成了万载寒冰。
北风卷起旌旗,猎猎作响,带着远方的血腥气。
南方的火还未点燃,北方的风已带来惨烈的消息,家中的贼子仍在暗处窥伺。
这盘棋,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