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吉的毒计,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潼关内外炸开了锅。
朝廷大营首先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那封以皇帝名义发出、公然剥夺赵锐主帅之权、由副将张超“暂代”的诏书,被庞吉的使者故意在军中公开宣读。此举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得所有将士目瞪口呆。
赵锐麾下的嫡系将领和神策军旧部顿时炸了锅,群情激愤。赵元帅纵有千般不是,也是朝廷钦封的征西元帅,如今正在前线与叛军浴血奋战,京城非但不予支援,反而听信谗言,临阵夺帅?还是夺给张超那个靠着谄媚庞太师上位的无能之辈?这岂不让前线将士心寒?!
而原本就与赵锐若即若离、或本就是庞吉安插的将领,则心思活络起来,开始向张超靠拢,军中隐隐出现了分裂对立的苗头。
张超手持诏书,志得意满,竟真的开始摆起主帅的架子,想要接管兵符,调动军队。
“我看谁敢!”赵锐彻底暴怒了,他猛地拔出佩剑,一剑将面前的帅案劈成两段,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张超和那名宣读诏书的太监,“此乃乱命!必是庞吉老贼矫诏!谁敢再言夺帅,动摇军心,犹如此案!”
王参将等心腹立刻带兵护卫在侧,刀剑直指张超。双方亲兵在中军帐外对峙,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场内讧火并似乎一触即发。
最终,在赵锐的积威和嫡系部队的强硬态度下,张超和那名太监不得不暂时退缩,但分裂的裂痕已然无法弥补。关于赵锐“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流言在营中传得更加有鼻有眼。赵锐不得不花费巨大精力来弹压内部,稳定军心,对楚骁那边的承诺和盟约,一时间竟有些无力他顾。
潼关之内,同样波澜骤起。
庞吉暗桩散播的“赵锐假意投降,实则设套”的谣言,恰好击中了守军心中最深的疑虑。尤其是韩冲依旧昏迷不醒,更让胡彪等将领对赵锐恨之入骨,对盟约充满抵触。
“将军!别再信那姓赵的了!庞吉的诏书都下来了,他现在自身难保,跟我们结盟就是拿我们当挡箭牌!”胡彪梗着脖子吼道。
甚至一些中下层军官也开始窃窃私语,担心与“声名狼藉”的朝廷降将合作,会玷污了“靖难”的大义名分。
楚骁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他深知这是庞吉的离间计,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重要的是,西州麴文泰终于动了。
玉门关王校尉再次发来紧急军报:西州大军前锋已逼近关外百里,开始构筑营寨,虽未立刻进攻,但威胁已然迫在眉睫。王校尉手中兵力捉襟见肘,请求指示。
后院起火!楚骁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若玉门关有失,潼关便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与此同时,李朗部在汇合途中遭遇的“不明身份”部队骚扰骤然升级,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伏击战,虽然李朗成功击退,但行军速度被大大拖延,伤亡也不小。李朗派人送来急信,信中除了通报情况,也委婉表达了对“与赵锐部合作”的担忧。
内部分歧,外部压力,盟友困境…所有的矛盾仿佛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楚骁站在关墙上,寒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眼神却比钢铁还要冰冷坚硬。他知道,已经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刻。犹豫和摇摆,只会被庞吉的毒计逐个击破。
“胡彪!”他忽然开口。
“末将在!”胡彪一愣,上前一步。
“点齐三千骑兵,带上所有能带的震天弩和火油弹,即刻驰援玉门关!你的任务不是与西州军决战,而是据关死守!玉门关在,我们在西北就还有根!守不住,提头来见!”
胡彪猛地抬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楚骁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将话咽了回去,重重抱拳:“末将遵命!定不负将军所托!”他转身大步离去,尽管不情愿,但军令如山。
“王校尉。”楚骁看向另一位将领。
“末将在!”
“你负责潼关防务,在我回来之前,紧闭关门,任何人不得出战,违令者斩!”
“是!”
最后,楚骁看向一名机敏的亲兵队长:“备马!挑选十名最好的斥候,随我出关一趟。”
“将军,您要去哪?”王校尉惊问。
“去见赵锐。”楚骁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再让庞吉的毒计发酵下去,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皆惊。此刻朝廷大营内乱不堪,赵锐自身难保,此时前去,无异于龙潭虎穴。
但楚骁心意已决。他深知,庞吉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们互相猜忌,各自为战。唯有坚持下去,甚至更进一步地捆绑,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楚骁只带十骑,如同利箭般射出潼关,直奔朝廷大营。
这一次,他没有秘密潜入,而是直接亮明身份,要求面见赵锐。
此时朝廷大营内正因为白日夺帅风波而一片混乱,哨兵见到楚骁等人,惊疑不定,慌忙上报。
很快,王参将亲自出来迎接,脸色凝重地将楚骁引入中军帐。
帐内,赵锐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显然白日之事让他耗神极大。看到楚骁竟然亲自前来,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复杂的苦笑:“楚将军…真是好胆色。你不怕这是我设下的鸿门宴?”
“若是鸿门宴,赵元帅此刻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了。”楚骁扫了一眼狼藉的帐内和赵锐疲惫的神情,开门见山,“庞吉的招数,你我都见识了。他就是要我们乱,要我们互相猜忌,然后被他分而歼之。”
赵锐默然,片刻后长叹一声:“军中流言四起,张超那厮虽暂时压下,但…唉,军心已乱。朝廷…庞吉那边,恐怕还会有后续手段。”
“所以,我们更不能让他得逞。”楚骁目光锐利,“我欲行险一搏,不知元帅可还有胆量联手?”
“如何联手?”赵锐看向他。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楚骁压低声音,“庞吉不是想让我们内斗吗?我们就演一场大戏给他看!请元帅明日佯装全力进攻潼关,做出被诏书逼迫、急于戴罪立功的姿态。我会配合坚守,甚至‘败退’数里,让出部分外围壁垒。”
赵锐眼中精光一闪:“然后呢?”
“然后…”楚骁声音更冷,“请元帅‘败退’之时,‘不小心’留下部分粮草军械,并放开通往京畿方向的警戒…而我,将亲率一支精锐,直插京城方向!”
赵锐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你要奇袭京城?!这太冒险了!京城守备森严…”
“不是京城。”楚骁打断他,“是京城外围的敖仓!”
敖仓,天下最大的粮仓之一,囤积着供应京城和京畿大军的海量粮草,守备相对京城薄弱得多。
“庞吉定然料不到,在潼关战事如此紧张之时,我敢分兵千里奔袭其粮草重地!一旦敖仓有失,京城震动,庞吉必乱阵脚!届时,他还有多少心思放在离间你我之上?而元帅你,也可借此‘大胜’稳住军中局势,甚至…向朝廷索要更多粮饷补给,就说为追击我这支‘溃败奇袭’之敌!”
赵锐听得心旌摇荡,目瞪口呆。楚骁此计,可谓胆大包天,异想天开!但细细想来,却又是在这死局中唯一破局的奇招!攻敌之必救,打乱庞吉的全部部署!
这需要极大的默契和信任。佯攻的力度,败退的时机,“遗弃”物资的数量,放开口子的程度…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假戏真做,万劫不复。
赵锐死死盯着楚骁,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丝毫欺诈。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坦荡和决绝。
良久,赵锐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疯狂而决绝的光芒:“好!就依将军之计!庞吉老贼不仁,就休怪我等不义!这天下,是该换个活法了!”
两只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这一次,比在狼嚎谷时,多了几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共识。
一场针对庞吉的惊天奇谋,在这混乱的夜晚,于敌营中心,悄然定策。
风,起于青萍之末,却已显露出卷动天下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