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冲商队的成功回归,如同在玉门关略显沉闷的休养期内投入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持续扩散。那条用鲜血和生命蹚出的西行商道,虽依旧脆弱且充满风险,却实实在在地成为了打破封锁的一线生机。
将军府内,沈燕对着韩冲带回的西域地图和情报,目光灼灼。楼兰的暗中盟约、西域诸国对西州的普遍不满、以及那条蜿蜒于沙漠戈壁间的隐秘路线,在她脑中迅速勾勒出一幅新的战略蓝图。
“将军,”她指向地图,“楼兰位置关键,虽国力不强,却可作为跳板。其东拒西州,西联诸国。我们可效仿此次之法,派遣小型、精干的商队,以贸易为名,逐步渗透,结交更多如楼兰般受西州欺压的小邦,构建一个隐秘的‘西域联络网’。不需他们出兵,只需情报共享、物资流通,必要时允许借道,便足以对西州形成巨大牵制,甚至…未来或可成为我们另一条出路。”
楚骁颔首,眼中亦有精光闪动:“先生所言极是。此事便由先生全权筹划,王将军协助选派人员。规模要小,行动要密,安全第一。首要目标,非牟利,而是扎根,建立信任。”
很快,数支规模更小、伪装各异的队伍,带着玉门关的特产和满满的诚意,再次悄无声息地西出阳关,如同涓涓细流,渗入广袤的西域。他们带去的不仅是货物,更是玉门关寻求合作、共抗强权的信号。这条暗渠,开始悄然流淌。
外部寻求突破的同时,关内部的“砺刃”行动也从未停止。新兵操练已初见成效,但那终究是校场上的演练。真正的战士,需要在血与火中淬炼。
机会很快到来。
北面巡哨的游骑回报,一支约三百人的狄人部落,因内部争斗失败,脱离了主部落,正游荡在玉门关西北方向二百里处的“野狐岭”附近,似乎试图南下劫掠边民或小股商队以苟延残喘。
王校尉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练兵机会。他请示楚骁后,决定派出由五百新兵和两百老兵混编的队伍,由数名经验丰富的都尉、队正率领,前往清剿这支狄人残部。胡彪闻讯,吵嚷着要带队,被楚骁按下了。
“杀鸡焉用牛刀。让雏鹰自己去抓第一只兔子。”楚骁如是说。
野狐岭一带,山势起伏,沟壑纵横。新兵们第一次真正踏上战场,紧张与兴奋交织。在老兵的带领和激励下,他们利用地形,设下埋伏,然后发起突袭。
战斗过程并不像演义小说那般轻松。狄人虽败逃,但凶性不减,困兽之斗尤为疯狂。新兵们初次见血,难免慌乱,配合生疏,甚至出现了误伤。但在老兵的沉稳指挥和身先士卒下,他们最终稳住了阵脚,凭借人数和装备优势,逐渐将狄人残部分割包围。
一场激战过后,狄人被尽数歼灭,缴获了一批马匹和皮货。但新兵们也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看着同袍的尸体和受伤同伴的痛苦呻吟,胜利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和对战争的敬畏。
归来时,这些稚嫩的脸上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坚毅和沉稳。他们真正理解了平时操练的意义,体会到了袍泽二字的重量。楚骁亲自迎接了队伍,肯定了他们的胜利,厚葬了阵亡者,重赏了有功之人,却也毫不避讳地指出了战斗中暴露出的问题。
雏鹰,经历了第一次风雨,虽折羽翼,却真正开始了向猛禽的蜕变。
然而,并非所有消息都令人振奋。
沈燕派往南方联络旧部的信使,历经数月艰难险阻,终于有一人侥幸返回。带来的,却是一个令人扼腕的消息。
江南那位曾庇护教导沈燕多年的隐世大儒,已于半年前病故。老人至死都牵挂着她这个“弟子”,却未能等到她的只言片语。而老人身后,其家族为避祸,已举家迁离原籍,不知所踪。
这条本以为可能获得助力的线,尚未开始便已断绝。
沈燕闻讯,独自在房中静坐了一日。窗外秋雨淅沥,更添愁绪。那位老人于她,是恩师,如慈父,更是她颠沛流离岁月中仅存的温暖港湾。未能报恩,未能送终,甚至未能得知其最终迁往何处,成为她心中一道新的、难以愈合的伤疤。
楚骁得知后,沉默良久,只是命人备了些清淡酒菜,亲自送去。
他没有过多安慰,只是举杯道:“先生之憾,亦我之憾。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然前辈遗志,我等活人当继承之。玉门关若能屹立不倒,百姓若能安居乐业,便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沈燕抬起微红的眼眶,看着眼前这位日益沉稳、肩扛重担的将军,心中百感交集。她举杯,与楚骁轻轻一碰,将杯中略带苦涩的酒液一饮而尽。
旧憾虽添新痕,但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休养生息的日子,便是如此。有开拓的微光,有成长的阵痛,也有无奈的遗憾。它们交织在一起,共同编织着玉门关的命运之网。
关外的敌人仍在虎视眈眈,内部的建设任重道远。但这座边关孤城,正以其独有的坚韧和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在历史的夹缝中,顽强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个风云变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