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的硝烟渐渐散去,留下的是玉门关内外满目疮痍的景象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关墙上下,民夫和辅兵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双方阵亡将士的遗体,那景象悲壮而肃穆。破损的城墙和工事需要修复,堆积如山的废弃军械需要处理,一切都昭示着这场胜利的惨烈代价。
楚骁没有立刻返回潼关,而是留在了玉门关。他知道,此刻这座饱经摧残的雄关和刚刚经历血战的将士们,更需要他坐镇安抚。
都督府临时设在了关内一处还算完好的宅院里,不再是单纯的军事指挥部,更多了几分处理政务的气息。连日来的紧张厮杀仿佛被暂时关在了门外,院中几株耐寒的胡杨在秋风中抖动着金黄叶片,洒下斑驳光影,竟透出几分难得的静谧。
楚骁换下那身血迹斑斑、刀痕累累的玄甲,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色棉袍,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听着王校尉和玉门关新任的民政属官汇报情况。阳光照在他略显疲惫但依旧棱角分明的脸上,少了几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沉静。
“将军,阵亡将士的遗体已基本收敛完毕,正在关外择地集中安葬,立碑之事已着手办理。重伤者集中救治,轻伤员也已妥善安置。只是…药材,尤其是金疮药和止血散,缺口极大。”民政属官是个中年文士,名叫周琰,原是敦煌郡的一名小吏,因精通庶务被提拔,此刻面带忧色。
楚骁点了点头,看向王校尉:“潼关那边还能挤出多少药材?”
王校尉苦笑:“军师(徐穆)已尽力调配,但潼关大战初定,各处都缺。只能先紧着最重的伤兵送来一批,杯水车薪。”
“想办法。”楚骁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派人去周边郡县高价收购,甚至可以去更远的河西、乃至羌人部落那里想办法。告诉商队,只要能弄来药材,价格好说。另外,关内军医和民间郎中都组织起来,集中诊治,统一分配药材。不能再让弟兄们因为缺医少药而…”
他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那份沉重。胡彪如今还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军医说若是今夜能熬过去,才算捡回半条命。
“阵亡将士的抚恤,按最高标准发放,务必送到其家人手中,若有困难,都督府先行垫付。”楚骁补充道,“还有,关内百姓此次也受损严重,房屋被毁、田地遭践踏者,由官府酌情给予补偿,助其重建家园。钱粮从此次缴获的西州物资中支取。”
周琰一一记下,心中暗叹这位将军虽出身行伍,却心细如发,体恤下属和百姓,并非一味穷兵黩武之辈。
处理完这些紧迫事务,楚骁揉了揉眉心,起身道:“我去伤兵营看看。”
伤兵营设在关内几处宽敞的院落里,还未走近,浓烈的草药味和隐隐的呻吟声便已传来。条件简陋,许多伤兵只能躺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但还算整洁。军医和招募来的妇人、老者正忙碌地穿梭其间,喂药、换药、清洗伤口。
楚骁的到来让伤兵们激动不已,挣扎着想坐起来。楚骁快步上前,轻轻按住一个胸口裹着厚厚纱布的年轻士兵:“躺着,别动。”他俯身查看伤势,询问军医情况。
“将军…俺…俺没给玉门关丢人…”那士兵脸色苍白,却努力挤出笑容。
“好样的,都是好样的。”楚骁拍了拍他未受伤的肩膀,声音温和,“好好养伤,将来还要跟着我打天下。”
他逐一走过,对重伤者温言鼓励,对轻伤者询问家乡情况。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只有如同对待兄弟子侄般的关切。这一幕,让许多铁血汉子红了眼眶,觉得之前的一切血战都值了。
离开伤兵营,楚骁信步走上正在抢修的关墙。工匠和民夫们喊着号子,搬运石料,加固墙体。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与远处苍茫的戈壁融为一体,构成一幅充满韧性与希望的画卷。
“将军。”沈燕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也换下了劲装,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面罩着御寒的斗篷,清丽的面容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坚定。
“察事司初步清理了西州俘虏的口供,确认浑邪部确系奉麴仁杰之命,意图奇袭敦煌。另外…在清理战场时,从一名西州将领身上搜出了这个。”她递过一小块残缺的羊皮纸,上面用一种特殊的暗码写着几行字。
楚骁接过,眉头微蹙。这种暗码他见过,与之前“玄圭”组织使用的有几分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看来,西州内部,或者麴文泰身边,也不干净。”他沉吟道,“此事交由你继续深挖。”
“是。”沈燕应下,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韩司马(韩冲)潼关来信,伤势已稳定,能下地走动了,让将军勿念。另外…军师(徐穆)信中说,赵锐那边又运来了一批粮草,但附信语气颇多抱怨,暗示朝廷似乎有意重新启用旧将,分薄其权柄。”
楚骁冷笑一声:“赵锐这是又想来哭穷要好处了。回复军师,粮草照收,诉苦的信看看就好。朝廷如今自顾不暇,哪有能力动他?不过是庞吉余孽或某些人放出的风声,想搅浑水罢了。”
他看着沈燕被风吹起的长发,语气缓和下来:“这几日辛苦你了。慕容家旧案的卷宗,整理得如何?”
“有些眉目了。”沈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当年参与构陷的几个关键小人物,似乎有人在战后离奇死亡或失踪,线索时断时续…但我不会放弃的。”
“嗯,慢慢来,急不得。”楚骁目光望向远方,“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两人并肩在城墙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血红与金紫。关内,炊烟袅袅升起,夹杂着米粥的香气,那是百姓和士兵们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食。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淡淡忧伤却又充满韧性的生活气息,渐渐弥漫开来。
战争的创伤需要时间抚平,但生活总要继续。在这片刚刚被鲜血浸润的土地上,新的生机,正在顽强地萌发。
夜幕降临,楚骁回到临时住所,桌上已摆好了简单的饭菜:一碗粟米饭,一碟咸菜,一碗飘着几点油星的肉汤。他拿起筷子,慢慢吃着,脑中却已开始思考下一步的战略:西州经此重创,短期内应无力再犯,但狄人贺鲁动向不明,赵锐心思难测,朝廷暗流涌动…这短暂的平静,又能持续多久?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