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西北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湛蓝。靖难都督府治下的区域,仿佛一个巨大的创口,正在药物与时间的共同作用下,缓慢而坚定地愈合着,并萌发出新的肉芽。战争的喧嚣暂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生机的忙碌。
《均田令》如同春风,吹活了板结的土地。流民们领到了属于自己的田契和种子,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广袤的荒野上,垦荒的队伍如同蚁群,挥舞着简陋的农具,汗滴禾下土。都督府筹措来的第一批耕牛和改良铁犁被优先分配给了最困难的农户,虽然数量有限,却象征着官府的诚意与努力。田间地头,偶尔能听到粗犷的陇上小调,那是久违的、属于生活的气息。
公输瑜果然不负众望。在他的指导下,工匠营首先对现有的水力设施进行了改造。利用潼关附近河流的落差,建起了简易的水排(水力鼓风机),使得炼铁炉的温度得以显着提升,铁水的质量和产量都有了改善。接着,他又设计了一种利用水力驱动的大型锯木机,虽然结构简单,却大大提高了木材加工的效率,为城防修复和器械制造提供了充足的木料。这位不善言辞的技术大家,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为这片土地注入着硬实力。
楚骁采纳徐穆的建议,在敦煌郡正式设立了“市舶司”,并颁布了《通商令》。宣布降低西域商队的关税,提供安全的交易场所和驿馆,并承诺公平交易,严惩欺行霸市之举。消息传出,原本因战乱而几乎断绝的丝绸之路,渐渐恢复了些许活力。驼铃声再次响起,带着西域的宝石、香料、骏马,换走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虽然规模远不如前,但带来的税收和信息,对都督府而言至关重要。楚骁甚至亲自接见了几支有实力的大商队首领,以示重视,从中也探听到了不少关于西州内部、乃至更西方的情报。
这一日,楚骁正在视察新辟的屯田区域,看着绿油油的冬麦苗在田垄间顽强生长,心中稍感宽慰。王校尉陪着一位风尘仆仆的老者赶来。
“将军,这位是张老丈,是这一带有名的种田把式,方圆百里的农户都信服他。”王校尉介绍道。
张老丈有些拘谨地要下跪行礼,被楚骁扶住。“老丈不必多礼,叫我楚将军即可。请老丈来,是想请教这田地稼穑之事。”
见楚骁态度诚恳,张老丈渐渐放开,指着田里的麦苗道:“将军,这地刚垦出来,底子薄,光靠这点冬麦,来年收成怕是有限。老汉看这地势,有些地方可以试着引小河的水过来,改成水浇地,种些春谷或是豆菽,收成能好不少。只是这修渠…”
“修渠之事,老丈可有计较?”楚骁虚心求教。
张老丈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图,讲解如何利用地势,开挖沟渠。楚骁听得认真,当即对王校尉道:“记下来。组织人力,就按张老丈说的,在合适的地方试行修渠。若有效,便推广开来。张老丈,此事还要多多仰仗您。”
张老丈激动得胡子直抖,连声道:“将军放心!老汉定当尽力!”
重视农业,尊重农人,这看似微小的举动,却通过张老丈这样的乡野能人之口,迅速传扬开去,无形中进一步收拢了民心。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沈燕的察事司如同蛛网,延伸向各个角落。她向楚骁汇报了几件值得警惕的事情:
其一,在清理西州战俘营时,发现有几个身份可疑之人,并非普通士兵,举止言谈像是读书人或小吏,却在试图混入流民队伍时被识破。经过审问,他们含糊其辞,只说是被西州强征的,但沈燕怀疑他们可能是西州或其他势力派来的细作,意图长期潜伏。
其二,市舶司虽然带来商机,也鱼龙混杂。察事司发现,有商队似乎在暗中打听都督府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等敏感信息,其背景难以查清。
其三,来自潼关以东的消息称,朝廷那个“临时朝议堂”似乎并未死心,正在暗中联络一些对楚骁不满的地方豪强和小股军阀,试图组建所谓的“勤王联军”,虽然目前还是雷声大雨点小,但动向值得关注。
其四,赵锐那边,虽然依旧保持着“盟好”姿态,不断运送些物资过来,但其内部清洗庞吉余党的行动似乎扩大化了,牵连甚广,导致军心不稳,甚至有部分将领率小股部队叛逃,成为流寇,骚扰边境,给都督府的治安带来了压力。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楚骁听完汇报,对徐穆叹道。
徐穆捻须沉吟:“将军,此乃必然。我势力渐长,自然会引来各方窥伺与忌惮。细作之事,由沈姑娘严密清查即可,关键在于内部防范与甄别。商队探子,可加强市舶司管理,明确规矩,恩威并施。朝廷的小动作,暂时不足为虑,一群乌合之众难成气候,可派能言善辩之士,暗中分化瓦解。至于赵锐处…其内部生乱,对我而言,短期看是麻烦,长远看,未必不是机会。”
“军师的意思是?”
“可暗中接触那些对赵锐不满、或遭受排挤的将领,”徐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能拉拢过来,既可削弱赵锐,亦可增强我方。即便不能,亦可获取其军中虚实。”
楚骁点了点头,徐穆的策略老辣而务实。乱世之中,纯粹的防守是不够的,必须主动布局,将危机转化为机遇。
“就依军师之言。沈燕,细作和商队的事,你全力去办。至于赵锐那边…人选要慎重,务必机密。”
“明白。”沈燕领命,她深知这项任务的敏感与重要。
傍晚,楚骁难得清闲,信步走到伤兵营。胡彪已经醒转,虽然还虚弱地躺在床上,但那条猛汉的精气神已经回来了大半,正瞪着牛眼跟照顾他的小兵吹嘘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看到楚骁进来,咧开大嘴笑了:“将军!俺老胡快憋出鸟来了!啥时候能让俺再上阵砍人?”
楚骁笑骂一句:“先把伤养好再说!玉门关还指望你呢!”他看着胡彪和周围伤势渐愈的士兵们,心中感慨,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才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离开伤兵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治下的土地正在恢复生机,军队正在蜕变成长,但外部的压力与内部的隐忧也如影随形。他就像是一个精心培育幼苗的园丁,既要浇水施肥,也要时刻提防风雨虫害。
前路漫漫,唯有步步为营,方能在这乱世中,走出一条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