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楚骁、岩鹰率领的一百五十余名黑石峒战士,如同林间悄无声息的幽灵,沿着崎岖难行的海岸线,向着东面的鬼哭湾疾行。所有人都遵循着古老的狩猎纪律,没有交谈,只有压抑的呼吸和脚踩在落叶上的细微沙沙声。
根据俘虏的口供,鬼哭湾是一处地形险恶的海蚀洞群,入口隐蔽,退潮时方可显露,易守难攻。那里驻扎着至少五名“鬼忍众”倭寇,可能还有少量海蛇帮的水手,储存着地图、火器和补给。
两个时辰后,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浓重的海腥味,耳边也传来了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队伍在一片茂密的红树林边缘停了下来。前方,在惨淡的月光下,隐约可见一片怪石嶙峋的海岸,黑色的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犬牙交错。海浪在礁石间冲撞,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鬼哭湾名不虚传。
岩鹰打了个手势,两名最擅长潜行的俚人战士如同水獭般滑入水中,悄无声息地向那片礁石区游去,进行前出侦察。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海风冰冷,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得人衣衫尽湿。楚骁默默检查着手中的火铳,回忆着之前观察倭寇使用时的步骤,心中推演着可能发生的战斗。王五和老李则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约莫一炷香后,两名侦察的战士返回,浑身湿透,低声道:“找到了!入口在一个巨大的礁石后面,很隐蔽。外面有一个暗哨,躲在礁石缝里,里面情况不明,但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至少有四五人。”
情况与俘虏供述基本吻合。
“必须拔掉暗哨,无声潜入。”楚骁对岩鹰低语,“我和王五去解决暗哨。你带人跟在后面,听到信号就冲进去,速战速决。”
岩鹰点头,眼中闪烁着猎杀前的兴奋光芒。
楚骁和王五将火铳交给旁人,只携带短刃和吹箭,借助礁石的阴影,如同壁虎般向着侦察兵指示的方向摸去。海浪声掩盖了他们的细微动静。
很快,他们发现了那个暗哨。一个穿着深色水靠的倭寇,蜷缩在一条狭窄的礁石缝隙里,只露出半个脑袋,警惕地望着海面,浑然不觉死神已经从背后降临。
王五取出吹箭,瞄准,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吹。一支细小的毒箭无声无息地没入那倭寇的后颈。那倭寇身体猛地一僵,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下去。
解决掉暗哨,楚骁打了个手势。岩鹰见状,立刻带领主力,猫着腰,快速而安静地穿过礁石区,来到了那个隐蔽的洞口。洞口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黑漆漆的,隐约有火光摇曳。
楚骁深吸一口气,率先侧身潜入洞中,王五紧随其后。岩鹰则带着战士们鱼贯而入。
洞内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海蚀洞,顶部有裂缝透下些许微光。洞壁挂着水珠,地面潮湿。深处燃着一堆篝火,四个倭寇正围坐在火堆旁,擦拭着武器,低声交谈着。旁边堆放着几个木箱,想必就是物资。
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楚骁对岩鹰使了个眼色。岩鹰会意,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模仿某种海鸟的唿哨。
这是进攻的信号。
“杀!”震天的怒吼在洞中回荡!早已蓄势待发的黑石峒战士们如同猛虎出闸,从阴影中扑出,石矛、毒箭、石斧如同暴雨般向那四名倭寇倾泻而去。
那四名倭寇反应极快,在听到哨声的瞬间便已弹起,抓起身边的火铳和武士刀试图抵抗。但距离太近,黑石峒战士的人数占据了绝对优势,又是蓄意偷袭。
“砰!砰!”两声仓促的火铳射击在洞内引发巨大的回响,铅弹打空了,击打在洞壁上,碎石飞溅。但随即,两名倭寇便被数支毒箭射成了刺猬,惨叫着倒地。另一名倭寇刚举起武士刀,就被岩鹰一石矛刺穿了胸膛。
最后一名倭寇见势不妙,转身就想往洞穴更深处逃窜,那里似乎还有岔路。楚骁岂能容他逃走?足下发力,身形如电,后发先至,手中短刃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抹过了他的咽喉。
战斗在短短十几息内结束。四名倭寇全部毙命,而黑石峒方面,仅有两人在对方临死反扑时受了轻伤。
“搜索洞穴!清点物资!”岩鹰立刻下令。
战士们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在木箱里找到了另外三支完好的火铳、数量可观的火药和铅弹、几箱压缩干粮和淡水,以及最重要的——一卷绘制在羊皮上的精细海岸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注了鬼哭湾以及附近几处适合登陆的地点,还有对黑石峒等几个俚人部落兵力、习性的大致评估。
楚骁展开地图,眼神冰冷。证据确凿!赵元庚和海蛇帮对岭南的野心,昭然若揭!
“烧掉所有带不走的东西,带上缴获,立刻撤退!”楚骁果断下令。此地不宜久留,枪声可能已经惊动了附近可能存在的其他敌人。
战士们将火铳、弹药和地图小心收好,将其余物资堆在一起,点燃。熊熊火光映照着洞壁,也映照着俚人战士们初战告捷后兴奋而又凝重的脸庞。
就在楚骁于岭南鬼哭湾取得一场关键小胜的同时,远在西域的西州(高昌),一场关乎未来走向的争论,也在王宫的密室内进行着。
西州王子张掖已然返回,带回了关于玉门关、楚骁以及中原剧变的详细消息。此刻,他正站在西州王麴文泰面前,慷慨陈词。
“父王,儿臣亲眼所见,那楚骁绝非池中之物!勇武善战,治军严明,更难得的是在边民和军中威望极高。赵元庚弑君篡位,人心不服,中原动荡,此正是我西州重返东方,重振祖辈荣光的天赐良机!若此时雪中送炭,助楚骁一臂之力,将来他若成事,我西州必得厚报!即便不成,我们也可借此与玉门关建立联系,获取中原的丝绸、瓷器,卖出我们的玉石、骏马,利大于弊!”
西州王麴文泰是一位年近五旬、面容儒雅却目光深邃的王者。他捻着胡须,沉吟不语。下方,以丞相为首的老成持重派则提出了反对意见。
“殿下,此言差矣。那楚骁如今自身难保,被赵元庚重重封锁,犹如风中残烛。我西州僻处西域,与中原相隔遥远,何必去趟这浑水?若是援助楚骁,得罪了赵元庚,他若发兵来攻,或是断绝商路,我西州如何自处?不如严守中立,与双方都保持贸易,方为上策。”
“丞相所言,乃是苟安之策!”张掖据理力争,“赵元庚野心勃勃,岂会满足于中原?他日若稳定内部,必然西顾!届时,我西州还能独善其身吗?楚骁如今虽困顿,但猛虎困于浅滩,终非池中之物!此时投资,正是奇货可居!”
“风险太大!”
“机遇稍纵即逝!”
双方争论不休。西州王麴文泰听着双方的辩论,目光闪烁。他心中何尝没有重现当年高昌王国辉煌的梦想?但作为一国之主,他必须权衡利弊,考虑子民的安危。
“好了。”麴文泰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楚骁此人,确有不凡之处。赵元庚,亦非善与之辈。我西州,不能轻易表态,但也不能毫无作为。”
他做出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暗藏机锋的决定:“张掖,你以个人名义,组织一支小型商队,携带一批我西州特产的良马和疗伤药材,设法穿过封锁,前往玉门关。不必言明是官方援助,只说是感念楚将军抗狄之功,略表心意。同时,仔细探查玉门关的真实情况,以及……楚骁其人的志向究竟有多大。”
这既是对楚骁的一种有限投资和试探,也为西州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张掖眼中闪过喜色,躬身领命:“儿臣遵命!”
西州的命运之轮,因为中原的动荡和楚骁的出现,开始缓缓偏转,驶向未知的方向。
楚骁和岩鹰带着缴获和胜利的消息,在天亮前顺利返回了黑石峒。当那卷标注着侵略意图的地图和缴获的火铳摆在老峒主和各位长老面前时,整个部落群情激愤。
事实胜于雄辩,北边朝廷的恶意已经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萧远兄弟,你是我黑石峒真正的朋友!”老峒主握着楚骁的手,激动地说道,“是你,让我们看清了豺狼的真面目!这场仗,我们打定了!”
他立刻下令,派出信得过的使者,携带部分缴获的证据(拓印的地图片段和一支缴获的箭簇),前往附近几个与黑石峒关系尚可,或同样对北边朝廷抱有疑虑的俚人部落,陈述利害,呼吁联合自保。
楚骁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摧毁一个前哨据点容易,但要应对赵元庚和海蛇帮后续可能的报复,以及真正挫败其吞并岭南的图谋,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周密的计划。
他看着手中那支冰冷的火铳,又望向北方。玉门关不知现状如何?谢文渊他们能否顶住压力?而自己,又该如何利用在岭南打开的这扇窗,将这片充满潜力的土地,变成对抗赵元庚的又一个支点?
鬼哭湾的火焰已经点燃,岭南的抗争序幕,由此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