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营的血战,如同两颗沉重棋子对撞的闷响,在岭南棋局上回荡。赵元朗的强攻受挫,不得不再次转入围困,但谁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龙潜城内的联军,抓紧这宝贵的时间休整、补充、加固,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楚骁的目光,已不仅仅局限于城下的赵元朗。他站在巨大的牛皮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西北方向的“玉门关”上。
“徐穆将军和西州方向的压力,现在比我们更大。”楚骁声音低沉,“阿史那贺鲁的三万铁骑,就是悬在玉门关和西州头顶的利刃。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他们独自承担。”
他转向张掖:“张将军,你立刻从西州老兵中,遴选三百最精锐、最熟悉漠北气候地形的斥候和游骑,由你亲自挑选可靠将领率领,携带我们能拿出的最好装备和一批火药,分批秘密北上,潜入漠南!他们的任务不是正面作战,是袭扰、是放火、是散布谣言!我要让阿史那贺鲁的后方,不得安宁!”
“末将领命!”张掖肃然抱拳。这是九死一生的任务,但亦是缓解北线压力的奇招。
玉门关,这座饱经风霜的雄关,此刻正面临着数年来最直接、最凶险的威胁。
关城之上,军师徐穆须发在干燥的朔风中飞扬,他望着关外远处地平线上扬起的、如同沙暴般的滚滚烟尘,眼神锐利如鹰。那是阿史那贺鲁的前锋游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正在试探、窥伺。
“传令!”徐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瞬间传遍关墙,“所有戍卒,按预定防御部署,各就各位!弩机上弦,擂石滚木就位,火油准备!檑木哨塔,加倍警戒!”
“得令!”麾下将领轰然应诺,脚步声、甲叶碰撞声、号令声瞬间充斥关墙。
玉门关的防御体系被全面激活。这座关隘在徐穆多年的经营下,早已不是单纯的城墙。关外挖掘了密密麻麻的陷马坑、绊马索,设置了大量的拒马鹿砦。关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架设着需数人操作的大型床弩,弩枪寒光闪闪。墙后,投石机的配重箱被缓缓拉起,炮兵们紧张地测算着风向距离。更有大量弓弩手隐身在垛口之后,箭簇斜指苍穹。
关内,后勤民夫川流不息,将箭矢、石块、火油、伤药源源不断运上关墙。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却秩序井然,无人喧哗,只有战前的死寂。
徐穆知道,面对来去如风的狄人铁骑,固守关隘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他必须像一颗最坚硬的钉子,牢牢钉在这里,挫其锋芒,耗其锐气,等待西州方向的策应,以及……岭南可能创造的奇迹。他收到了楚骁的密信,知道那三百死士已经出发,但这需要时间。眼下,只能靠玉门关自己,靠这数千戍卒的血肉之躯,挡住草原的洪流。
岭南主战场,赵元朗在强攻磐石营受挫后,采取了更阴险的战术——土工作业。他调集大量兵力,在弓箭和盾车的掩护下,日夜不停地在磐石营外围挖掘壕沟,构筑土墙和箭塔,企图将这座外围堡垒彻底孤立、困死,并逐步蚕食其外围空间。
“将军,不能让他们再挖下去了!再有两三天,他们的箭塔就能直接射到我们营门了。”副将焦急地向黑石汇报。
黑石看着营外如同蚂蚁般忙碌的官军,以及那日渐增高的土墙和逐渐成型的箭塔骨架,黝黑的脸上肌肉抽搐。他知道,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妈的,想困死老子?做梦!”黑石啐了一口,“传令!挑选五百敢死之士,饱餐战饭,今夜随我出营,毁了那些箭塔和攻城器械。”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夜袭良机。
子时刚过,磐石营寨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黑石亲自率领五百精锐,人人衔枚,马蹄包裹,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接近官军正在施工的区域。
官军显然没有料到白天遭受重创的守军还敢主动出击,外围警戒相对松懈。直到联军敢死队摸到距离最近的一座半成品箭塔不足百步时,才被哨兵发现。
“敌袭——” 凄厉的喊声划破夜空。
“杀!”黑石知道行踪已露,不再隐藏,暴喝一声,身先士卒,如同黑色旋风般冲向那座箭塔。
五百敢死队发出震天怒吼,紧随其后,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仓促组织起来的少量警戒部队。
他们的目标明确——破坏!士兵们用战斧疯狂劈砍箭塔的木质支架,将火油罐奋力掷向堆积的木料和已经运抵的攻城锤、云梯车,随后扔出火把。
火焰迅速燃起,照亮了夜空!
“挡住他们!快调援军!”官军将领从睡梦中惊醒,气急败坏地指挥部队围拢过来。
战场瞬间陷入混战。联军敢死队结成圆阵,边战边退,用生命掩护同伴完成破坏任务。黑石挥舞铁骨朵,在敌群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战斗激烈而短暂。不到半个时辰,在给官军工事造成严重破坏,焚毁两座箭塔和大量物资后,黑石率领残存的三百余人,在营内友军弓弩的掩护下,成功撤回磐石营。
此战,虽未能完全瓦解官军的土工作业,但极大地迟滞了其进度,焚毁了宝贵物资,再次沉重打击了官军士气,也让赵元朗意识到,龙潜城外的这颗“钉子”,是何等的坚硬与棘手。
岭南的战局,就在这反复的拉锯、袭扰与血腥的营垒攻防中,艰难地向前推进着。而遥远的玉门关,即将迎来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