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的霉味还缠在衣料上时,韦长军已蹲在井台边,指尖碾着块闸板碎片。碎片上的血莲纹被盐卤蚀得斑驳,却仍像道活疤——那扭曲的花瓣弧度,与林灵素符纸上的凶戾如出一辙。他突然攥紧碎片,金焰在掌心隐隐发烫,这绝不是偶然,是有人在暗渠里种邪根。
“我爹的木箱里藏着盐仓老图。”潘金莲抱着只褪色木箱走来,素衫袖口磨出毛边,鬓边换了朵素银珠花,是王婆昨夜用碎银打的,“他说盐仓底下有条秘道,通西郊废弃莲池,当年烧窑废水全往那儿排。”
木箱开锁时“咔哒”响,泛黄的图纸抖开,墨迹却亮得刺眼。林深展开图纸,雪团突然跳上箱沿,碧绿眼瞳死死盯着“莲池深三丈,底有镇石”的小字,尾巴尖的墨黑扫过图上蜿蜒的秘道,像在画条血线。“《汴京地脉志》提过这莲池,”他折扇轻点图中莲池,“前朝皇家放生池,突然干涸时,有渔民见池底浮着千朵白莲花,花瓣上全是人脸。”
王二婶端着莲心粥过来,粗瓷碗沿沾着粥渣,热气裹着苦香撞在人脸上:“我奶奶说,那池干了后,夜里总有人听见水里哭,像无数人喊‘渴’。”她往韦长军碗里塞了包东西,布包沉甸甸的,“灶心土混莲心灰,镇邪。”
裴如海背着桃木剑走来,潘巧云正往他水囊里倒清莲露,指尖划过他手背上淡去的红痕,声音压得低:“秘道有瘴气,这露水里掺了我爹的草药。”她往他怀里塞了块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的,“早去早回,孩子们等着听你讲盐仓故事。”
秘道入口藏在盐仓后墙枯藤下,铁环锈得粘在砖缝里。韦长军劈开堵路的断木时,霉味混着水腥气劈面而来,暗渠壁渗着黏腻的水珠,映出众人的影子,像被揉皱的人皮纸。
“这壁上有画。”林深软剑挑开蛛网,火光猛地蹿高,照亮满墙壁画。第一幅是窑工往莲池倒血,血浆漫过池沿时,水面浮起惨白的莲花;第二幅是林灵素将颗黑莲籽埋进池底,周围跪着十几个披枷锁的人;最末幅刻着行血字:“三载血养,莲生心核,可唤亡魂为仆。”
“是他!”潘金莲的声音发颤,指尖戳向壁画上老道的道袍,“我爹说林灵素总来窑上,说要‘借窑火炼莲’,被我爹骂是妖道。”她突然捂住嘴,壁画角落的窑工侧脸,竟与她爹有七分像。
雪团突然对着前方黑暗炸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韦长军金焰往前探去,红光里,暗渠尽头的水面泛着诡异的碧绿,无数半开的莲花漂在水上——花瓣是死人指甲的惨白,花心却黑如墨,正随着水流轻轻摇晃,像无数张仰着的脸在呼吸。
“幻象。”西门吹雪的冰气扫过水面,莲花瞬间冻成冰雕,冰裂时,水底浮出团熟悉的东西——比拳头大的根须团,球心白珠亮得刺眼,珠上缠着缕青丝,在水里轻轻飘,像有人在水底梳头。
“白珠裹着魂魄。”林深软剑刺破根须团,白珠裂开的瞬间,一缕青烟飘出,化作个穿绿裙的女子虚影,对着众人盈盈一拜,消散在火光里。他折扇敲着掌心,“林灵素养这根须,是想借莲池地脉聚亡魂,炼‘莲魂丹’——吃了能役使鬼魂。”
根须团失了白珠,瞬间萎靡成灰。韦长军在灰烬里摸到块玉佩,刻着“莲娘”二字,边缘有个深深的缺口,像是被人临死前攥碎的。“这女子,是第一个祭品。”
秘道外突然传来铜铃乱响,武大郎的声音带着慌:“韦小哥!邓文府带官差来了!说你们偷了盐仓官银!”
众人刚钻出秘道,就见邓文府被官差架着,断腿缠了新绷带,却仍梗着脖子喊:“官爷!就是他们私闯盐仓挖东西!定是偷了林大人埋下的宝贝!”他小眼睛瞟向捕头,眼里藏着得意——这捕头是他爹的人,定能把这群人送进大牢。
韦长军将“莲娘”玉佩攥得发烫,目光扫过捕头腰间——那枚玉佩竟与根须团的白珠相似,也刻着血莲。
林深突然笑了,折扇往捕头腰间一指:“官爷的玉佩,倒与暗渠壁画上的莲纹像得很。是巧合,还是……”
捕头脸色骤变,手按在刀柄上:“胡说八道!拿下他们!”
“等等!”潘金莲往前一步,素银珠花在晨光里闪得冷,“我爹的图纸上记着,林灵素与邓通判有密信,说要借莲池亡魂助他‘登仙’。”她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人群,街坊们瞬间炸了锅,“邓文府,你帮着藏这龌龊事,你爹知道吗?”
邓文府的脸“唰”地白了。他只知父亲与林灵素交好,哪敢提密信?捕头也愣了——邓通判再三嘱咐别惊动这事,这丫头怎么知道的?
“误会!都是误会!”捕头慌忙拖起邓文府就走,“邓公子记错了,我们这就走!”
巷口的莲心粥还在冒热气。王二婶看着官差逃窜的背影,往地上啐了口:“什么东西!”她帮潘金莲别好歪了的珠花,指尖触到她耳尖的凉,“别怕,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邓府书房的檀香燃得正烈,邓文府“扑通”跪在青石地砖上,焦黑的锦袍蹭着地面,断腿的血渗出新绷带,哭得涕泪横流:“爹!您得为儿子做主!那野小子不仅废了我腿,还让个小娘们胡说您和林大人有密信!”
邓通判正对着卷宗描红,狼毫笔猛地一顿,墨汁在“清廉”二字上洇出黑团。他抬眼时,三角眼眯成条缝,扫过儿子焦黑的衣摆,眉峰拧成疙瘩:“上月抢张屠户女儿的事还没了,这又捅什么篓子?”
“不是儿子的错!”邓文府往地上磕得头“咚咚”响,额头撞出红印,眼里却闪着狠光,“他们在盐仓挖东西,定是偷了林大人的宝贝!那小娘们还说您要借莲池亡魂炼什么丹——这不是毁咱们邓家吗!”
他故意把“密信”喊得震天响,余光偷瞟父亲的反应。果然,邓通判捏着狼毫的指节泛白,卷宗“啪”地合上,檀香灰震得簌簌落:“她真提了密信?”
“千真万确!”邓文府往书房深处爬了两步,拽住父亲的袍角,“还有个白衣公子,扇子上画着水脉图,准是来查莲池的!爹,派官差抓他们,定个通匪的罪,一刀砍了干净!”
邓通判突然踹开他,踱到书架前,指尖在最上层暗格里摸了摸——那里藏着林灵素留下的血莲符。他背对着儿子,声音沉得像浸了水:“那白衣人,是不是带只白猫?”
邓文府一愣:“是!您怎么知道?”
“蠢货!”邓通判抓起案上的戒尺,劈头盖脸往他背上抽,“那是林大人的眼线盯着的人!你把事闹大,是想让全城知道咱们和他的勾当?”戒尺抽在焦黑的锦袍上,发出闷响,邓文府疼得嗷嗷叫,却不敢躲。
打了十几下,邓通判才停手,戒尺往案上一摔:“让捕头悄悄盯着,别惊动他们。”他走到窗边,望着莲池方向,眼底掠过狠厉,“密信和莲池的事,漏半个字,我打断你另一条腿,送你去军里喂马!”
邓文府连滚带爬地应着,心里把韦长军骂了千百遍——等借到林大人的势力,定要把你们剁成肉酱!
书房里重归死寂,邓通判从暗格摸出那枚血莲符,符纸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他指尖抚过符上的莲纹,喃喃自语:“林灵素啊林灵素,你埋的这颗莲籽,倒把豺狼虎豹都引来了……”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窗棂上,像有人在窃听。邓通判猛地攥紧符纸,指节泛白——这汴京的水,要彻底浑了。
韦长军望着西郊莲池的方向,夕阳把池水染成血红色,水面的幻象虽散,却像在他眼里刻下无数双盼着安宁的眼睛。他将“莲娘”玉佩塞进怀里,金焰在掌心烧得温和:“明儿去莲池,清干净剩下的根须。”
潘金莲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她眼里的光,像藏着颗小太阳。她知道,不管是邓家的算计,还是暗渠的亡魂,只要这巷里的人还凑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只是没人看见,捕头离去时,悄悄将块血莲符塞进邓文府手里。符纸在夕阳下红得淌血,像朵刚从死人骨头上摘下来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