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婉掌心的护魂纹像浸了墨的蛛丝,黑边正顺着指缝往腕间爬——方才灭虫卵时沾的邪寒缠得指尖发僵,触到墨槐遗体衣襟上未干的青光屑,才猛地想起刘忠塞来的麻纸。展开时,缺角处“双木林”“槐心”四个字在晨光里淡得发虚,像一触就化的雾。
“缺引魂纹,没《护魂手记》镇不住黑噬。”林青山的指腹按在麻纸裂口上,话音刚落,巷口飘来脆生生的吆喝:“栀子花——带露的栀子花!”
青布襦裙的妇人挎着竹篮立在雾里,鬓边白茉莉沾着晨珠,是常来槐树巷卖花兼营绣线的潘金莲。她晃着篮子近前,眼尾扫过林小婉掌心的黑纹,笑意倏然淡了三分:“昨儿托找的‘槐叶青’绣线,染坊张老板说被宫里老公公订走了。”趁张大妈弯腰捡滚落在地的蒸梨,她往林小婉耳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像蚊蚋:“甜香斋听两个黑衣影卫嘀咕,要去双木林‘砍树取心’,你这纹沾了邪祟,走夜路都得攥紧槐枝。”话音落,竹篮晃着往巷尾去,栀子香在晨雾里留了半条巷。
“小婉姑娘!巷口躺了人!”张大妈的哭腔撞碎雾霭。冲出去时,东角楼街市的甜香正被一股腥气冲散——刘忠蜷在“林记绣坊”墙根,后颈淡青控心印肿得发亮,像爬了只僵死的青虫,一呼一吸间,印纹还在微微搏动。
“阿芷的手记……染坊槐木柜第三层……”刘忠突然攥住林小婉的手腕,指节泛白得像枯骨。他袖口滑开的瞬间,几条青黑蛊虫正往腕骨钻,虫身缠的淡青纹路,与控心印如出一辙。“王都知的催命蛊!”年轻槐血卫的槐木簪骤亮,却被林小婉按住——她掌心凝起淡青光晕,蛊虫遇光即化,“滋滋”冒起的白烟里,刘忠的手突然松了,头歪在绣坊门板上,最后一眼望向街市尽头的甜香斋,那是阿芷当年藏桂花糕的老地方。
韦长军的目光扫过人群,三个黑衣影卫混在挑担货郎里,腰间锁链磨出“哗啦”的冷响,靴底沾着的糖粥渍还没干——正是方才被掀翻的那摊。“走!”他拽过旁边的糖粥担,热粥泼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糖沫粘了影卫的靴面。大娘跳脚骂,黑鸦塞过去两块沉甸甸的碎银:“够买三锅粥,先躲巷尾!”
回院时,院墙外传来闷响,像有人撞在老槐树上。黑鸦提刀冲出去,见槐树根旁靠着个血糊的少年——张小栓背上插着支羽箭,箭簇沾着青黑蛊汁,怀里朱漆木盒浸透了血,却攥得死紧:“染坊被封……爹让送槐心……老染匠扶我到街口……爬过来的……”话没说完,人就直挺挺晕了过去。
林小婉掌心按在他后背,青光缓缓渗进箭伤,张小栓的呼吸刚平稳,她突然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老槐树才站稳——护魂纹的黑边已爬过腕骨,像勒了道冰凉的墨环,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里面的人出来!擅藏逃犯,格杀勿论!”刺耳的哨声撞在院门上,影卫的喝骂混着“砰砰”撞门声炸开。黑鸦把潘巧云和小花推进柴房,韦长军枪杆戳地,枪尖暖光暴涨;年轻槐血卫攥紧槐木簪,指节泛白:“爹娘的仇,刘公公的仇,今日一并算!”
林小婉突然攥住木盒里的槐心,贴向老槐树粗糙的树干:“阿芷娘,墨槐叔,借我三分槐气!”淡青光晕顺着树干往上爬,落下的槐叶在空中旋成半道青阵。“砰”的一声,院门崩开,五个影卫冲进来,锁链甩得呼呼响,为首的刚踏进阵,叶尖青光就刺得他惨叫:“我的眼!”
黑鸦的刀劈在锁链上,火星溅到影卫脸上:“早上吃小栓的炊饼,现在倒来咬人?”话音未落,刀已划开对方喉咙,血溅在青石板上,冒着热气。年轻槐血卫的簪子扎进另一个影卫胸口,槐花骤亮,吸尽蛊汁的瞬间,影卫抽搐着倒地。可林小婉的脸白得像纸,槐叶阵的青光碎成琉璃屑——最后一个影卫狞笑着冲来,锁链带着前人格的黑红血迹,直甩她心口。
巷口的晨雾突然凝住,老槐叶悬在半空,连影卫的狞笑都卡了壳。“咻”的一声剑风擦耳而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院墙上的雾被劈开道白痕——素白长袍的身影已落在槐枝最高处,袍角干净得没沾半点晨露,乌木剑柄在雾里泛着冷光。
是西门吹雪。
没等影卫反应,他的剑已出鞘,寒光比腊月霜雪更烈。“铮!”锁链被从中劈断,断口齐得像刀裁;剑光再斜挑,“叮”地撞飞影卫腰间的蛊虫瓷瓶。瓷瓶摔在青石板上炸开,黑汁溅起的瞬间,他已收剑入鞘,动作快得像一场错觉。影卫僵在原地,断链从掌心滑落,喉咙里嗬嗬作响,到死都没看清对方的脸。
“王都知以精血驭蛊,是控蛊人。”西门吹雪垂眸瞥了眼地上的黑汁,眉峰微蹙——不是厌恶,是纯粹嫌脏。他指尖轻点槐枝,一片枯叶悠悠飘落在林小婉脚边:“双木林槐心能镇邪噬,但需你娘阿芷绣盒底的‘冷月剑穗’引光。”没等林小婉追问,他足尖在槐枝上轻轻一点,白影裹着晨雾掠出巷口,只留下一句淡得像风的话:“别让蛊虫污了千年槐的根。”
“是西门吹雪的‘寒锋式’!”院外马蹄声近,赵捕头带着捕快冲进来,目光扫过槐枝上那道极细的剑痕,突然咋舌,“去年城南蛊案,开封府请他协同办案,我亲眼见他用这剑痕劈开过蛊母罐!”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递向林小婉:“刘公公三日前托狱卒递信,说‘槐树巷有护魂纹传人,恐遭王都知毒手’,这是镇狱槐石磨的粉,兑水涂在纹上,能暂压黑噬。”
林小婉捡起脚边的枯叶,叶面上竟有一道细如发丝的剑伤——突然想起拆开手记时,内页夹着的半块冷月纹丝质残片,边缘磨得发毛,此刻纹路竟与剑伤隐隐相合,心口猛地一震。
“婉姐姐,去救我爹……”张小栓悠悠转醒,虚弱地拽着她的衣角。林小婉摸了摸他的头,转头对林婆婆道:“小栓就托您照看了,槐芽汤熬温些,他怕烫。”一行人往巷口走,路过院门口的石墩时,她想起潘金莲的话,弯腰掀开石墩旁的干草——底下压着个油纸包,里面四张炊饼还热乎,夹着张折叠的小纸条,写着“染坊后墙有密道,可通西街,遇急可避”。
“潘大姐有心了。”她把炊饼分给众人,“这密道记着,双木林若遇堵,绕回染坊走。”黑鸦咬着炊饼含糊笑:“武大郎手艺不输甜香斋的桂花糕。”潘巧云拍他后背:“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吃!”
出了槐树巷,潘金莲正蹲在汴河边浣绣线,青蓝丝线在水里漾开,像揉碎的天。她扬声喊:“炊饼凉了就噎人,路上慢点!”不远处茶肆檐下,西门吹雪握着半盏冷茶——前几日追查失窃的槐蛊虫卵,顺藤摸到过一艘插“王”字旗的漕船,正是王都知私运蛊具的渠道。此刻他望着汴河上那艘静得诡异的黄旗漕船,指尖茶渍晕成小圈,待众人走远,对老板丢下句“双木林方向,盯紧那‘王’字船”,便消失在晨雾里。
林婆婆追出来,把塞满槐芽饼和腌菜的布包塞在林小婉手里:“双木林荒,没地方买吃的,这饼是阿芷当年爱啃的,揣着暖手。”她望着一行人融进晨雾的背影,轻声说:“阿芷啊,小婉带着你的槐芽饼,定能平平安安的。”
皇宫深处,青瓷杯“哐当”碎在地上,残片里沾着的茶汁像极了蛊虫碾碎后的黑液。王都知踩着影卫的脊背站起来,靴底碾过瓷碴,声音淬着冰:“三十里双木林,给我围得像铁桶!哪怕掘了千年槐的根,也要把林小婉和槐心挖出来!”影卫趴在地上抖得像筛糠,刚要爬起,却被他一脚踹回原地——袖管里滑出条青黑小蛇,蛇信子舔着影卫后颈,正是催命蛊幼体。“抓活的。”王都知指尖抚过蛇头,眼底闪着饿狼般的光,“我要看着她掌心的黑纹爬满脖颈,看着护魂纹把她的血一点点吸干——这才是欠了我的代价。”
风突然紧了,卷起巷口老槐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双木林。林小婉怀里的朱漆木盒里,槐心泛着淡青微光,与手记里的冷月纹残片隐隐相吸;韦长军的枪尖挑开拦路荆棘,黑鸦攥刀的手青筋凸起,潘巧云把小花护在身后——晨雾深处,双木林的轮廓已现,千年老槐的枝桠在雾里像伸出的骨节,而树下影影绰绰的,是王都知早已布下的蛊阵。
西门吹雪的白影在雾中一闪而过,剑尖挑破的雾霭里,飘来半片沾着剑气的槐叶,落在林小婉发间。她抬手取下,叶上剑痕还留着寒气,突然懂了他那句“别让蛊污了双木林的槐”——那不是叮嘱,是开战的信号。
汴河的铃铛声远了,槐香里渐渐掺了蛊毒的腥气。这场围绕槐心与护魂纹的暗战,从来不是“刚拉开帘角”,而是从林小婉掌心的黑纹开始蔓延时,双木林的千年老槐,就已在雾里等着一场血与光的对决。雾深处,蛊虫的嘶鸣隐约传来,而林小婉掌心的护魂纹,突然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