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艾草香漫过县城,青石板被扫街的扫帚敲出“咚咚”闷响。城门下,槐宗残党缩在墙角,脑袋快埋进膝盖;穿红绳辫的小姑娘举着热麦饼跑过,甜香撞散了院角晾晒草药的苦气——昨夜的欢呼还没散,韦长军已捏着封皱巴巴的密信站在县丞府门槛上,指尖碾着“黑风岭驿站”五个墨字,影子被晨光拉得锋利。
“沈槐,前县尉旧宅让流民先住。”他回头时,沈槐正帮老妇捆行李,“缺钉子去铁匠铺拿,账记我名下。”沈槐擦汗应着,院里两个木匠已抄起了刨子。
廊下,李明正给李默裹颈间淤青,布巾缠到第三圈,李默忽然开口:“哥,爹那枚‘李’字令牌,托给黑风岭的王忠叔了。”李明指尖一顿,摸出怀里的和田玉佩,玉面青痕在光里泛冷:“等救完流民,找他。”
台阶上,小桃把青铜片往银铃旁一放,“叮铃”风响里抬眼喊:“林姐姐,这花纹和信使腰牌一模一样!”林小婉正缠刀布的手停了,指尖蹭过铜片上的“玄”字:“听见什么?”“他和坤首吵着分赃,摔了瓷碗骂‘流民的钱也贪’。”小桃皱着眉想,林小婉眼底瞬间凝了冷光。
“韦大哥,雾散啦!”阿旺挎着破布包蹦进来,草药和打火石撞出“哗啦”响。张婆婆追出门,把塞着艾草灰和姜块的蓝布包往林小婉怀里塞:“山里冷,煮水喝。”小姑娘拽住小桃的手,把半块麦饼塞过去:“救回我娘,给你做双倍糖的!”小桃攥着饼,眼眶发红:“说定了,在县尉旧宅吃热的。”
一行人出了东门,青石板立刻变成碎石渣,车轮碾出的辙印像一道道干裂的疤。山风裹着腐叶腥气扑来,阿旺举着锄头在前头探路,时不时往草窠里戳两下:“开春蛇多,去年见着碗口粗的花蛇,盘这儿晒太阳呢。”林小婉按紧腰间短刀,风扫过齐膝荒草,“沙沙”声里,小桃往余涛身边缩了缩。
“看!”小五突然扑过去,从草里捡出半块草鞋底子——鞋面上歪歪扭扭绣着小桃花,是他给妹妹小翠纳的。“她来过这儿。”小五攥着鞋底,指节泛白,脚步往山坳里快了半分。
李明扶着李默走在中间,李默喘着气笑:“去年当线人,就沿这条路走,天黑时见槐宗的人扛麻袋往驿站去,袋里的人‘呜呜’哭,我躲树后不敢喘。”山风卷着枯树枝“呜呜”响,像有人在哭,小桃捏着兜里的野菊花,花瓣蔫了,却还留着淡香:“余涛哥,我娘会不会也在驿站?”余涛拍她的肩:“一掀地窖门,说不定就见着了。”
半个时辰后,阿旺突然蹲在坡顶喊:“能看见驿站顶了!”众人爬上去,半山腰的平地上,塌了半边的驿站像顶破帽,野草从瓦缝里钻出来,后门的车辙印还湿着,玄槐树汁在光里泛着黑绿。“阿旺去探哨,其他人绕侧面。”韦长军压着声,阿旺立刻猫腰钻进灌木丛,像只小猴子。
驿站门轴“吱呀”一声被推开,灰尘簌簌掉,余涛刚咳了半声就被韦长军按住嘴。屋里破桌缺了条腿,桌面上“救”字刻得深,像流民用指甲抠的。林小婉翻抽屉时“咦”了一声,抽出本账簿:“三月送十五人去京城,只记了八百两,旁边画着叉。”韦长军扫一眼,冷笑道:“分赃不均,正好拿这做突破口。”
“吵什么!误了楼主的事,你妹也别想活!”后院突然炸起骂声。众人躲到门后,见两个青袍人扛着麻袋走在前头,瘦高个踹了麻袋一脚,袋里传出“呜呜”声;后面跟着个汉子,攥着钱袋骂:“说好二百文,凭什么扣五十?”是小五。
韦长军使个眼色,余涛突然冲出去,锄头柄砸在瘦高个背上,对方“哎哟”倒地;林小婉瞬间捂住矮胖青袍人的嘴,短刀贴在他颈间。小五愣了愣,突然踹向瘦高个:“早想揍你们!”李默走过去:“你妹小翠?我们救流民,帮你找她。”小五红着眼点头,指节还在抖。
“去年抢张婆婆麦种的是你?”李明盯着矮胖青袍人,对方腿一软:“是县丞让的!”韦长军蹲下来,扯过他的钱袋:“分赃怎么算?”“楼主五成,信使和坤首各两成……”矮胖的哆嗦着,小桃突然插话:“我听见信使说,每月初一去后山破庙对账!”韦长军眼睛亮了:“破庙在哪?”小桃摇头,他转头对李明道:“记死这日子,审完信使就知道。”
地窖口的青石板刚挪开,霉味就涌了出来。小五举着火折子在前头走:“里面人绑了半个月,手腕都勒破了。”李默扶着墙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搀小桃。地窖里,老人皮肤皱得像树皮,孩子脸颊蜡黄,林小婉正扶着个穿粗布襦裙的妇人站起来——是潘巧云,鬓发乱着,眼尾却带着柔媚,额角沾的灰遮不住那点俏,像荒地里长错了的软蕊花。
“阿弥陀佛。”院门口突然传来梆子响,裴如海托着铜钵走进来,灰僧袍沾着草屑。他本是报恩寺的和尚,欠了槐宗赌债来“清点流民”,可目光扫过院子,却“咚”地撞进潘巧云眼里——托钵的手颤了颤,钵环轻响,喉结滚了滚,漫不经心的应付瞬间散了,只剩眼底藏不住的惊惶与欢喜。
潘巧云攥紧裙角,耳尖“唰”地红了——这和尚眉清目秀,眼神却热得像春阳,晒得她慌。韦长军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报恩寺离这二十里,大师怎么来的?”裴如海忙合十:“化缘走错路,听见动静就来看看。”“住持是慧能?后院有三百年银杏?”韦长军追问,裴如海松了口气:“是,秋天满院金黄。”韦长军对余涛使个眼色:“跟着他,扶流民。”
裴如海跟着余涛走,趁隙往潘巧云身边凑,摸出个小瓷瓶递过去:“治勒伤的药膏,慧能大师配的。”潘巧云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去,小声道了谢,裴如海咧着嘴笑,转头扶老人时,脚步都轻了。
“黑篷车来了!带刀随从!”阿旺慌慌张张跑进来。裴如海下意识往潘巧云身前挪,又慌忙退回去,低声道:“躲柱子后,有我。”潘巧云“嗯”了一声,躲过去时回头,正撞见他望过来的目光,两人都慌忙别开,耳尖通红。
“余涛护流民躲破屋!李明、李默跟我拦车!小五绊他左膝!”韦长军话音刚落,黑篷车已停在门口。两个随从刚跳下来,余涛一锄头砸倒一个,林小婉的刀已架在另一个脖子上;信使攥着刀出来,李默猛地扑向他左膝——旧伤处吃痛,信使“哎哟”跪倒,李明立刻反剪他的手。
“你们敢动枢密院的人!”信使嘶吼,韦长军踩着他的背,扯出他怀里的青铜片,和小桃的拼在一起,“玄槐”二字正好对上:“说,枢密院哪个主事和你们勾结?破庙对账的暗号是什么?”信使瞪着眼骂,韦长军冷笑道:“带回去审,总有你开口的时候。”
地窖里的流民陆续被扶出来,一个老汉攥着褪色布包挤过来,颤巍巍喊:“李明?我是王忠!”他掏出半块“李”字令牌,红着眼道:“你爹查到槐宗和枢密院姓周的主事勾结,怕出事,把令牌分我一半……”李明接过令牌,指腹蹭过熟悉的刻痕,喉头哽咽。
返程的山道上,晨光漫下来。裴如海扶着老妇,走在潘巧云身后两步远,时不时递过水壶;潘巧云接过时,脚步悄悄慢了些。韦长军走在最前,手里捏着拼合的青铜片,风卷起他的衣角——玄槐楼主的线索,像散在风里的线,终于要一根一根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