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殿内那若有若无的兰香,仿佛沾染了主人心头化不开的轻愁,悄然弥漫,最终飘过了重重殿宇,渗入了太子妃王氏所居的立政殿。
与蕙兰殿的清雅不同,立政殿更显庄重华贵。殿内陈设多按太子妃品级规制,紫檀木嵌螺钿的家具,博古架上陈列着御赐珍宝,空气里熏的是名贵的龙涎香,气息沉静而威仪。
此时的太子妃王氏,正端坐于窗下的贵妃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女则》,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她身着一袭正红色蹙金绣凤宫装,头戴九树花钗,妆容精致,眉宇间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冷峭。
一名身着青色宫装、神色精干的中年女官正垂手立于榻前,低声禀报着。她是王氏从家族带入东宫的心腹,姓郑,掌管着太子妃殿内的诸多事务,更是她在东宫内外的耳目。
“……殿下在蕙兰殿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赏下了一块北疆贡来的和田玉籽料,萧良娣……似乎并未如往常般欣喜,言语间颇多自怜之词,提及了‘墨羽’与晋阳公主……”郑女官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将探听来的消息巨细靡遗地道出。
王氏静静地听着,指尖轻轻划过书卷光滑的边缘,眼神淡漠。当听到萧良娣那句“只怕日后连为殿下分忧解劳的资格都没了”时,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呵,”她轻轻嗤笑一声,合上了手中的《女则》,将其置于一旁,“本宫原先只当她是个恃宠而骄的,如今看来,倒也有几分小聪明。懂得不去争那明面上的长短,反而拿‘资格’来说事,戳殿下的心窝子。”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立政殿前那方打理得一丝不苟、却略显刻板的庭院。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她这是怕了。”王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怕殿下心思越来越深,眼界越来越广,她那些倚娇作媚的手段,终有一日会失了效用。怕那些能站在殿下身侧,与他共览江山风云的人,会彻底取代她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郑女官垂首:“娘娘明鉴。那萧良娣,不过是感受到了威胁罢了。”
“威胁?”王氏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郑女官,“她感受到的威胁,何尝不是本宫的机会?”
她之前对武媚那般身份低微、看似无依的才人,尚且动用手段打压,更何况是如今风头正盛、隐隐有独宠之势的萧良娣?只是,王氏也清楚,经过武媚之事,以及殿下如今越发沉稳的心思,再用那般直接激烈的手段,恐怕会适得其反,徒惹殿下厌烦。
她需要更巧妙的方法,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却能渗透根基。
沉吟片刻,王氏心中已有了计较。她走回榻边,重新坐下,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威仪,开始下达指令,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郑宫正,”她唤了女官的职衔,以示正式,“传本宫的话下去:第一,萧良娣近来心思郁结,精神不济,需好生静养。非必要,宫中诸人无事莫要去蕙兰殿搅扰,让她安心将息。一应请安问省,暂且免了。”
这便是要以“关怀”为名,行“软禁”之实,切断萧良娣与东宫其他低位妃嫔、乃至部分宫人的日常联系,让她逐渐被孤立于东宫的人际网络之外。
“第二,”王氏继续道,“前日内府新进的那批江南云锦,质地花色皆是上乘。着人清点一下,除了按例份分配,额外拨出两成,不,三成,送去西殿的吴良媛处。吴良媛性子温婉,平日不争不抢,也该有些好衣料装点门面。”
抬举身份相当、但平日不甚得宠的吴良媛,既能分萧良娣之宠,又能向东宫上下传递一个信号——太子妃处事公允,且恩宠并非固定不变。这无形中会动摇那些原本可能倾向萧良娣的宫人的心思。
“第三,”王氏的目光扫过殿内陈设,语气微冷,“着尚服局的人,仔细核对东宫各殿阁的器物用度份例。尤其是蕙兰殿,殿下虽多有赏赐,但宫规所定的份例,一丝一毫也不得僭越。若有不合规制之处,无论大小,皆需记录在册,按规调整。”
这最后一条,看似是例行公事,维护宫规,实则是要以一种合法、且难以辩驳的方式, 严格地限制和审查萧良娣的日常用度,传递出太子妃对其“逾矩”行为的不满和约束。
三条指令,无一字提及打压,却条条如无形的丝线,开始编织一张束缚的网。孤立其势,分其恩宠,抑其用度。王氏深知,在这深宫之中,有时候,这种无声的、持续的压力,远比一次激烈的冲突更能消磨一个人的心志与地位。
郑女官心领神会,躬身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定会安排妥当,不落人口实。”
王氏微微颔首,重新拿起那卷《女则》,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渐沉的暮色。
“去吧。记住,动静不必大,规矩,要立在明处。”她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郑女官悄然退下。立政殿内重归寂静,只有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沉静地萦绕。
王氏知道,她划下的这条鸿沟,无声无息,却足以让那位倚仗太子怜惜的萧良娣,在未来的日子里,步步艰难。而她,只需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东宫的格局,正在她这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中,悄然改变。